一个在东陵府尊府里为奴为婢的孤女,在那个阳光炽盛的午后,从铁笼外伸手来挡开旁人将要灌给他的那碗滚烫的汤药。
他纠正。
那时他还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他会将她抓得这样紧,她会陪他这样久。
这个少年,在她眼里始终那么好。
这多像是一场喧嚣的美梦。
冷淡的清辉落在少年身上,他整个人浸润在这样的光色里,犹如不沾尘的小神仙,仅仅只是微垂眼睫凝望她,便无端令人心动。
可是,在那个盛夏午后,她回头看到铁笼子里的他了。
“缈缈,我好开心。”
她从来不后悔。
他的手掌是温热的。
戚寸心听见他的声音,忍不住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多幸运,十二两就可以拥有这么好的缈缈。”
“买的。”
如果不是他,她不会有机会入九重楼,不会有机会读书明理,知天下事,更不能如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甚至是姑母一般,为着这个汉人的家国做些什么。
她捧起他的脸,“这么好的夫君上哪里找啊。”
他的薄唇微抿起来,是不自觉地上扬的弧度,他的眼睛犹如盛满清澈的粼波一般,亮晶晶的,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欢欣。
她低头盯着瓦上的影子看了会儿,不由笑了一下。
她望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他将她抱进怀里,蹭了蹭她的额头,黏人又乖顺。
“不要哭,戚寸心。”
他睁着眼睛看了她片刻,慢吞吞地说:“我最幸运。”
身边的少年身上浸润了几分酒香,他一手撑着下巴,听见她的笑声,眼睫眨动一下,略有些迟钝地侧过脸来看她。
满庭的热闹甚至盖过了树荫里聒噪的蝉鸣,拨开云雾铺陈而来的大片明媚的阳光那么耀眼。
明明她自己尚且过得清贫拮据,却还要花光积蓄救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时,戚寸心坐在紫央殿的高檐之上,夏夜的风凉沁沁的,散去了些因酒意而多添的几分燥热。
人的这一生,总要做一些值得的事。
她有一个所爱之人,她终要同他一起肩负一国之荣辱,解救北魏的汉人百姓。
如果,当初她舍不得那十二两的积蓄,如果她从未在晴光楼里遇见他,也许,他终有一日会被那么多的人折磨成他们眼中的小疯子。
影子在一起,人也始终在一起。
雾霭晨光里,少年的眉眼漂亮得不像话。
“那时,我不在你身边。”
也许是他今晚心情真的很好,在宴上喝了不少的酒,这会儿已经有些醉了。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脸上,忽然又说。
她回望他,朝他笑得很灿烂,“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开心。”
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略有薄红的眼皮,他的眼睛弯起月亮般的弧度,仍旧那样专注认真地望着她。
谢缈的嗓音很轻。
“戚寸心,你要一直在我身边。”
他的眸子雾蒙蒙的。
沾着醉意的嗓音,听来也如此认真。
“我们已经成过亲了,其实不用这样的……”
“可是那天没人知道。”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以后天下安定了,我们不但要去游记上的每一个地方,还要去你的星危山。”
这一次,有人唱声,有人观礼,有人知道。
好像那么多晦暗的记忆里,只有她是暖的。
“已经送给你了。”
戚寸心凑近他,小小声地说。
他纤长的睫毛颤啊颤,嗓音浸润了几分酒意,听着有点温软模糊。
浑圆的月亮散着银白清莹的华光,戚寸心牵着身侧少年的手晃来晃去,影子随之在琉璃瓦之间摇曳着,两颗银铃在一起,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他弯起眼睛。
那实在不算多好的一天,婚仪过后,他便离开她,回了南黎,而那夜,她的姑母就死在她的眼前。
“我们是夫妻,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戚寸心小声嘟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一辈子,我无论去哪儿,都会和缈缈一起的。”
月辉盛大
戚寸心一怔,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两年前的那日绝没有今日的热闹,她是那样期盼着她的姑母可以站在她的面前,但最终却是她与谢缈两个人完成了一场没有人观礼的婚仪。
他看起来那么开心。
月华之间,羽毛银白的两只鸟停在不远处的檐角,扑翅的声音引得戚寸心短暂抬眼,她轻轻应一声,再度仰望他的面庞。
一双剔透的眼瞳里难掩他的开心,他忽而低首,带了几分清冽酒意的吻落下,灼烧得她神思翻沸。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听到廊下的树荫里偶尔几声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