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萧逸不是多么爱笑的人，可一旦笑起来，天就亮了。我记得那双眼睛，清亮透彻，望进去，全部神思都迷失在那片海里，再也收不回。
我给他拧开矿泉水，又从包里翻润唇膏。萧逸接过水喝了一口，犹犹豫豫地伸了手过来，又不敢碰我，有点局促又有点紧张，不时偷偷瞄我。
这一件事，我记了很多很多年。
那条幽深可怖的走廊有11盏灯，萧逸为我亮了11次灯，对我说了11次过来。
他舔唇对我笑，唇角因为缺水干涩起裂。坐到我身边的时候，一下子就闻到他身上的香皂味儿，普通却干净。我想起当年解签时的话，叁十岁这年是道大坎儿，幸好萧逸跨过来了，我们一起跨过来了。
萧逸不好意思地笑：“就是觉得，一个男人应该担负起他应尽的责任。”
他的掌心这才覆上我的手背，轻轻地一把拢住。我被他握在手里，还是那么温暖干燥的触感。
“也没穷到那种程度，少给我装可怜。”我旋出润唇膏给他抹，“闭上嘴巴，要真是倾家荡产我才不捞你，让你呆在里面发烂发臭。”
我在光亮中向他跑过去。
“别急。”他笑了，“来，你继续按着这盏，要不然这边儿就暗了。”
“那你扛得住吗？”他反问我，见我面色不对，又赶紧改口，“别骂了别骂了，我知道错了，谢谢小助理救我一命。”
那是高中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晚上，我为某道数学大题费解，晚自习结束后还在教室计算。等终于解算出答案，抬眼一看天黑得彻底，整栋楼都没有人，如死寂般沉默。
触亮一盏灯走到一半，灯就会熄灭，我便只能置身于黑暗。
倒有点像在可怜巴巴地撒娇，我发现萧逸过了叁十岁并没有成熟，反而更像某种犬科类动物，动不动就摇着尾巴过来。
“你来啦。”
这种傻逼设计被诟病许久，校方却一直不处理，可能怕麻烦吧。我站在尚有灯光的楼底，望着遥远的楼道大门，思考自己跑起来的速度够不够坚持。
我点头，他就真的走过去，停在第一盏灯那里，伸手一直按着。
“小助理，我现在好像真的穷了。还连累你，你能不能别离开我，我一定好好挣钱。”
他向第二盏走过去，重复之前的步骤。
“怕黑啊？”
每断一次句，萧逸就晃一下我的手，眼巴巴地盯着我。我不置可否。
其实我对萧逸真正的动心，从未说出口。
一周后，萧逸出事。
我身后是无尽黑暗，面前是他微笑的脸。那是光明所至。
做人要看开一点，做错了事终究得接受惩罚，萧逸人能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至于钱嘛，千金散尽还复来。以后绝对遵纪守法搞钱，一定一定。
“对对对，我自作多情。别生气了，小助理。”
“过来。”
萧逸出来了，潮湿的积雪在他脚下吱嘎作响。他瘦了好多，一张脸更显得棱角分明眉眼深邃，依旧是帅的，只是无比憔悴。听说最后一场连续14个小时的连番轰炸，他嘴咬得死紧，什么都问不出来。
“别自作多情。”我反驳，又补充道，“真调查起来你扛不住的，我只是怕自己被连累进去罢了，我可不想铁窗泪。”
最可怕的是，因为学校的奇葩设计，我走出教学楼需要穿过一条很长的走廊。那条走廊装着触摸感应灯用以照明，但为了省电，每盏灯的照明时间都很短。
“傻逼。”我瞟他，“合同你都没认真读过，扛什么扛？你扛得住吗？”
他护送我一直到校门口：“你是高二吗？这么晚一个人走？还是家里有人来接？”
“好。”
他轻轻摇我的手，过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啊？”
“牵吧。”
就是这个时候我再次遇见萧逸，他没有吓到我，看我犹豫的样子瞬间明了。
萧逸站在路灯下朝我挥手，影子被拉得颀长，倒有点落寞。
“听说你想一个人扛啊？”
走了两步我想起什么，转身喊他：“再见，学长。谢谢你。”
接萧逸出来的那天下着微雪。我坐在车里，漫天飞雪轻轻敲打着车窗，好像还能听见寒风呼啸着吹过街道。
“真不臭！”还没涂完润唇膏，萧逸就贴过来，抱着我埋头在我侧颈处蹭，“你闻一闻，我特意洗干净才出来的，怕你
“我家车就在前面。”我指了指不远处亮着尾灯的汽车。
“那我们一起走，我先过去给你按着延时，你再过来。”
本来就问不出来什么，吸毒完全是栽赃。另一件事，在没有正式立案之前，怎么问都是白搭。如今万事平息，我来接他回家。
我的回忆在此刻戛然而止，因为此时的萧逸已经推开车门钻进来，他眼里映着雪光，干净纯粹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