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承宗长叹道:“恩师,事功已为朝堂显学,如今新政初起,朝廷又是百废待兴,你留下了这么大一个摊子留给学生。可是学生才疏学浅,实不知将来如何走?”
但见孙承宗举盏道:“学生敬以此酒,以慰恩师风尘。”
“不然呢?”林延潮淡然一笑道,“我此刻要动身了,否则门生故吏就要闻讯而来堵门,到时候多有麻烦。多亏陛下有心让你来宣旨,也算全了你我师生之情。”
如他之前在新君面前所言,车马不过五六辆,仆从不过十数人,除随身之物外,不取分毫。
林延潮又想起,大魁天下时,金殿上君臣于百官前三问三答。
孙承宗疑道:“当初恩师言新君登基之时,就恩师身退之时,学生当时不知其意,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但好容易才有了今日,恩师真甘心退得?”
如今一切都过去!
林延潮看着孙承宗失笑道:“吾不是萧何,你也莫当曹参,若是可以,各将姓名书于青史,独列一章,聊资四座之欢!吾向不惧人言,却独惧后人史笔,你说可笑不可笑?”
出城之时,又有突变。
林延潮与家人乘车驾从林府离开京师。
一日之内,从高位退下成为平民百姓,还未好好的细想。
林延潮的目光掠过这一切,突想起了当年读书时,蒙师林诚义不苟言笑地检查自己功课。
孙承宗说完饮毕。
“先帝……”林延潮言此举袖拭泪,寻又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我怎么不懂,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街道两边都是摊贩列道,喧哗吵闹之声入耳。
“惊天动地事功必是如履薄冰踏过,不以小智小慧牢笼百姓,而施以忠孝大义治理国家,此二者皆你之长,而吾忖己未能有之。皇上是如汉文宋仁的仁君,你乃潜邸之师,器重十倍于吾,故你不必似我束手束脚,大可放手为之。至于我留下的学说及徒子徒孙们,他日皆是你之臂助。”
孙承宗哽咽道:“恩师的话,学生记在心底了,将来必萧规而曹随。”
挑起车帘,正路经京师最繁华的棋盘街。
没有往日的铁骑开到,没有随从们前呼后拥,没有浩浩荡荡的仪仗,林延潮于车目睹京师繁华,想起二十二年宦途,好似过眼云烟般在眼前掠过。
货栈里商贾们正拿着交割货物,朝鲜的红参,倭刀倭器等琳琅满目陈于柜台之上。商贾们兜里一大把万历银钱,拿起来时叮咚有声。
一座四轮马车驰来,林延潮来不及细看已擦身而过,但见上面似写有学功二字。
卖烤番薯旁的报摊里正挤着不少人,但见穿着长衫的,穿着丝绸的,还有穿着短衫的贩夫走卒之辈。
说完林延潮将一壶残酒尽倒入池中,然后与孙承宗道:“稚绳,你看此池外通沟渠,再由沟渠通至小河,再由小河流至大江,最后归入东海。”
侍郎,至于于大宗伯则以东阁大学士入阁,如今就等廷推命下了。”
林延潮举杯一饮而尽,胸中豪气顿生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倾尽江海中,赠饮天下人!”
市井街巷里充满着世俗的铜臭味,但又带着勃勃生机。
义学更高处,那雄伟的紫禁城更是渐渐远去。
夕阳落山,此刻城门皆是要出城的百姓。
最后到了启祥宫,天子弥留之际,将天下太子托己的场景。
守门官依次排查。
城门官上前喝住道:“你们作什么?”
此刻陈济川已是门边来催,林延潮见此道:“我知你定有此问,其实答与不答都是一样。这天下事皆人心事,你言事功之学是显学,但这并非好事,矫枉太过易有过正之弊,难有度势之明。”
有人竖着炉子正烤着番薯苞谷卖,摊子附近老百姓手托刚出炉的番薯,急不可待地边剥着皮边吃。
马车行至城门。
为首士子拱手道:“吾乃国
但见上百名士子朝城门赶来,争相挤入城门。
林延潮点点头道:“临别之际,岂能无酒,还是你心细。”
这时陈济川端来一壶酒两个酒杯。
林延潮点点头道:“很好,你跳过礼部直升吏部,足见你简在帝心。不过我已辞官,这些朝堂上的事,以后不必再禀我了。”
“你大权在握时,切不可滥加朝廷恩典,不以众人之是非为是非,但又要顺应人心,顺应天下大势而为之。将来国家何去何从?不在于皇上,不在于你我,也不在于崇信诗书的读书人,而在于老百姓的柴米油盐,一日三餐!”
上天下为公疏时,自己于陛前据理力争。
说罢林延潮不由抚须大笑,孙承宗胸中万千言语却不知道作哪一句。
步行出城的百姓排列作一队,马车亦是排列成一队。
远远的一群从义学里退堂的蒙童们,正整齐划一地躬身向夫子行礼。
“吾字宗海,亦如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