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为这百万之钱,又何必用我出山?”
在天子心目,自己做得再多,想来也不过如此。
想到这里,换了任何人是林延潮是何等心情。
而到了万历二十四年时,紫禁城遭遇大火,几乎烧成白地,倭寇第二度侵朝,杨应龙在播州作乱,朝廷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天子派出矿监税使到民间四处抢钱。
看来对于自己人,天子还是蛮不错的。
大学士却很少。
眼下万历银币在地方使用出了问题,王锡爵一时又回不来,天子给林延潮‘升’文华殿大学士,让他再接再厉解决此事。
“哪里,这些身外之物,不值一提。肩吾兄的身子骨康健就好。是了,前几天内人言令夫人送来的几件苏绣式样精巧,见所未见,真是巧夺天工也不足誉之。”
现在密信事情被公布于世之后,即便自己入阁三年,为朝廷鞠躬尽瘁,但却还不如一位在家里与天子一起骂言官的王锡爵。
林延潮抚须望着大雨道:“你说辅国之功,是以每年倭国海贸之市银,再铸以银币,令太仓岁入增之百万吧。”
换句话变法过程中的帕累托改进不能一直继续下去,现在要到了重新分配利益的时候。
当年张四维以中极殿大学士丁忧在家时,天子晋申时行为中极殿大学士,此举如同告诉张四维你可以不用回来了。
这话换了满朝文臣任何一个人说来肯定咂舌,万历二十七年太仓岁出四百五十万白银,岁入四百万白银,这一年朝廷亏空五十万两。
“哈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对了,我听说前几日,次辅促成运河上那些船丁与漕运衙门商谈之事。”
“这
要知道万历十年天子亲政以后,天子将张居正在世时积累的一千四百万两白银早早花了精光。
此刻文渊阁外正下着大雨,夏日午后这样的雷雨于京城而言,已是平常。
尽管百官陆续来内阁恭贺自己升文化殿大学士,但林延潮却没有多少高兴之意。
林延潮望此大雨,对陈济川言道:“地方州县不愿使用新币,早在仆意料之中,至于办法也早有之,但是……沈四明断然不肯。”
自己当初不也是推举王锡爵回朝了吗?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一个远在天边的王锡爵,却胜过一个在朝办事的自己。
“仆想以往朝廷三令五申都办不成的事,眼下漕督居然自己提出来了,既然如此,不妨就给漕运衙门留一个情面,让下面的人多用用心,如此又何愁天下不治。至于海运上朝廷只侧重在海贸之事就好,此事仆就自作主张,肩吾兄不会不高兴吧!”
阁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
无论王锡爵是否回来,林延潮都要五年时间一到,天子不赶自己走,他也要及早抽身,否则迟早步张居正后尘。哪知没等五年,天子却不仅召王锡爵回来,甚至还要让自己走人。
“次辅,前段日子送的辽东老参着实立竿见影,仆这一用身子立即好转了。”
林延潮十分清楚天子的性格,他不会长期用己,甚至早就在物色自己的替手。自己当初提出王锡爵入阁,也就是告诉天子,他明白自己就是救火队员这样角色,没有恋栈权位之心。我干得如果让你不满意,就让王锡爵回来取而代之。
这时林延潮认为朝廷收支已经好转,顺势提出了废除矿监税使,然后再改以商税增加朝廷的收支,完成入阁前自己与天子的五年之约。
赐命下达之时,林延潮于心底苦笑。
“相爷的辅国之功,举世皆有目共睹,此非一二人可以定论的。”
万历二十八年,虽有河南,山西旱灾,但因及时得到了赈济,岁出大体可以与去年持平,而岁入却可增加一百万两,使太仓收入扭亏为盈。
这对于林延潮而言,此何其让人心寒。
天子的用意,他当然一听就知。
而到了万历二十八年,三大征已打完,被焚毁的三殿两宫也已经重修了两个,天子终于搬进了新家,并且朝政在林延潮主政下已使国库扭亏为盈。
自入阁以来,林延潮与沈一贯一直保持表面和睦的关系,之前他立足未稳,所行一直避开对内部动刀子。
林延潮笑道:“肩吾兄也听说了,确实如此。朝廷本要兴海漕,但漕督再三向仆担保以后漕额不会有短缺之事,并且还能将漕期比以前提早十天半个月的。”
倒不是这一件事,从之前田义冲撞自己的仪仗,可知天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尿性。
这个时候能如此出口安慰自己的,也唯有陈济川了。
至于另一个时空历史上,天子破例授予朱赓文华殿大学士,用意就是保留着建极殿大学士给王锡爵,也是告诉天下,朕无论如何都给王锡爵留着这位子,哪怕王锡爵已打定主意不回朝廷。
片刻后,内阁公座。
林延潮与沈一贯次第而坐。
二人都是笑呵呵的,一派和睦共事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