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他不会问,或者没有将这束头发与她联想起来,但原来他一直将它珍重视之揣带在身上。
想到自己这么些年与他的分分合合、聚了又散,当时离别时不懂的惆怅,如今感情回归倒是明白清晰了起来,她这个人向来谨慎与克制,一颗心藏得匿着太深,有时候连自己都摸不清楚位置。
他一辈子都没有输过,只对她认了输,她辜负过他,也欺骗过他,更伤害过他。
“怎么不去珍馐厅用晚膳?”
“你的心思向来如大海深晦,随便提个要求,就险些让我众叛亲离,现在我可无债一事轻了,以后少不得得多问一下才敢跟你打交道了。”
后卿从紧贴胸口处掏出一个素面荷包,没有花色跟绣功,从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眼前。
念完一遍,却有种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久久回不过神来,但眼底的光好似会流动一样,从眼角流转于整个面部表情,整张脸都在月下发亮。
“原来你还欠了我这一条情债啊?险些给忘了。”他看懂了她眼中未倾述出口的话,她向来内敛而矜持,逼着退后,勾着不动,说她是块硬木头倒也没错,但是……她难得为了他而开了窍,灵光起来,还懂得以发寄情,他很是欢喜,喜到若是不稍加克制,可能会吓到她的程度。
可在她灭了赵国,几近摧毁了他一身桀骜与半生打落的基业时,他却依旧对她说:这一生,你终是摆脱不了我的纠缠。
“我曾读过一首诗,叫【留别妻】,当时因不得已的原由必须即刻抉择离开,是以才匆匆留下一样物什想给你留个念想。”
“你道为何?明知故问是吗?”他笑睨着她,眼中没甚笑意。
陈白起轻叹:“当时,脑子里并没有多余的念头,留下这束头发,怕你懂,又怕你不懂……”
“谁说你的债还清了?”他讶道。
“凡是你的,不管是物还是事,都想与你的一切兜搭纠缠在一块儿,所以……现在该给我一个正式的解释了吧?”
这种欢喜,也足以抵消过往的种种磋磨跟伤痕。
他这一生将全部的狡诈诡计都给了别人,唯独奉献一颗赤子之心遗落在她的身上。
陈白起微怔。
“你当初离开,却留下这个给我,是何意思?”他问。
“那你可真得还一生的债了,因为……我爱你太久,也等你太久了。”
也是怪哉,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却还是总会担心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低落难受。
陈白起见四周没有守着他的人,只怕是早料到她要过来,打发走了他们。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将她靠在青竹上,俯身亲呢在她面颊上轻蹭,那缠绵的温暖香气呼入她耳廓内。
陈白起皮笑肉不笑:“我在你这儿不会就没有还清的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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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卿垂眸怔然,重复着念了一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后卿一直认真地听着,心中一动,眼尾低垂,温声轻语:“留别妻?倒是与当时的情景契合,所以,诗中的留发是有深意?”
而一向憨钝于感情之事的陈白起却有些臊意,她握拳于唇上,清了清嗓子,声调一下也不敞亮了,倒像是耳语于一人般轻浅。
看着厚实了许多的黑发,一半黑粗一半要细幼,显然是两扎不同人的发丝缠在了一块。
她想,即使她是“固若金汤”也得败给他的“矢志不渝”。
陈白起赶紧提醒他自己之前干了些什么事,别一副理直气壮要索赔的模样。
他盯着她的脸,她该是看不到自己此时的笑有多蛊惑人吧,夏日的暑热好似在这一刻蒸发出了暖玉温香。
陈白起在他刻意制造的暖风缱绻春意之中,道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她沉默了片刻,面上浮起了笑,问他:“你既不知其意,为何要将你的与它缠在一起?”
以前除非大聚宴客,一般都是在个自的宛院内送餐用膳,她请了他,但后卿却没有来,只派了透来支个借口。
回想起来,她对他从不是一见钟情,因为她没因他见色起意,倒是在不知不觉相处之中,被他勾缠得日渐倾心。
但他空缺的岁月终得她幸运弥补偿还,他于愿足矣,高悬于天上的明月今日又亮又大,银辉洒在这重叠在一起的两人身上,正值初十六,比十五的月亮晚了一天,但好似却更加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