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讲到这儿停下来，坐在木头上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雕塑，路平安等了很久，终于轻声接话：“后来百莲仓库就被烧了？”
齐明再次“听见”了他心里的想法，很浅淡地笑了一下：“后来发生的事和新闻上写得差不多，但徐琛不是被烧死的，他是为了救我。”
最后一个字他其实没有说完，子弹射穿了他的喉咙，齐明听见血液和呼吸混杂在一起毛骨悚然的声音，但他不在意陈爽的表情，他回头看，警车里只低垂着一只孤零零的手。
他失败了。
陈爽囤积的货太多，仓库很快就烧成一片火海，黎远舟已经逃了，齐明却被陈爽死死咬着。他似乎信了黎远舟的话，也不打算走出火海，执意要拉上齐明做垫背。齐明按了按腰间的枪，冲不出去了，不如先杀了陈爽，再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掏出打火机，齐明一把按住。黎远舟冷冰冰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笑：“这么不配合，齐明，你不会是叛徒吧？”
齐明不记得自己在库房呆了几天，那段被疼痛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日子是模糊的。但他还是和上药的男人慢慢熟悉起来，知道对方叫吴辉，刚盘了家店面准备做生意，就在门口遇上了烧伤的自己。
齐明扯出一个苦笑，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警车颠簸地停在离他们只剩几米的地方，浓烈的火焰映在车窗，在齐明的视网膜内连成一片猩红，他不知道徐琛有没有中弹，只知道陈爽突然醒过神，相信自己是他忠心耿耿的手下，“仓库西侧，有我藏的一辆车...”
“晦气。”吴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齐明板着脸，一言不发。
齐明逃出来了，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做到的，全身每寸皮肉都火辣辣的疼，匍匐在地上，像一条根本没有尊严的狗。雨滴落在他灼伤的皮肤上，是另一种酷刑。
那一天的后半夜，南城下了数年不曾有过的暴雨，交通堵塞，消防车到的时候火势甚至已经被雨扑灭了一部分，附近的居民全部被疏散，警车围成一圈，找到的却全是尸体。
下一秒他就否决了这个念头，即便来早了，收网的警察也不可能不专业到这种程度。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紧缩一下，是有人另外报了警！
对方一边在他胳膊上涂药膏一边欣赏他痛不欲生的表情，“你是陈爽的手下，我认得。”
“我来。”他从黎远舟手里接过打火机。
他听见了很微弱的一声响，没有回头，可他知道陈爽正用枪对着自己。
他自暴自弃地想，老天给他安排什么结局，他就接受什么结局。
黎远舟根本没看他，眼睛望着远处虚无的一点：“陈哥，这些东西不能留。”
可是徐琛也死于这场火灾。
徐琛就是在这时候开着警车冲过来的。
报警的说辞还未可知，打架斗殴，小偷小摸，就算来的是片警，这次的交易也彻底黄了。
车上只有他一个人，他从车窗露出半张脸，很遥远的距离，齐明却看见他向自己深深凝望了一眼。
七点二十五，陈爽赢了几轮牌，红光满面地到了仓库，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听见远处传来尖锐的警笛声。陈爽“腾”一下跳起来，由红转白的脸色像淋过雨的纸灯笼。齐明知道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徐琛来早了。
齐明的嗓子那时已经能说话了，沙哑地说了句抱歉。吴辉絮絮叨叨接着说，警方查出了陈爽和上头贪污受贿的关系，前任市长这次要倒大霉了，但他们这次也太着急了，逼得陈爽放了火，还搭了几条人命进去......
只有齐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陈爽瞪得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哆嗦着嘴没出声，齐明替他喊出了心里话：“你他妈要干什么！？”
老天让他活了下来。
七点还差一刻，他提前到了百莲仓库，黎远舟却比他到得更早，一排一排查着货物，像一位作家在盘点自己一生的著作，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笑着对齐明说：“陈哥到了这时候还不收心，约人打牌，倒叫我们先来喂蚊子。”
没人注意到黎远舟是什么时候走开的，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提着两箱汽油，一点也没犹豫地浇在象牙上。
火光烧起的一瞬齐明生出一种错觉，好像那把火是点在他身上，惨痛无比地吞噬着他的心。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冲自己开枪，子弹擦着齐明的耳边飞过，第二枪对着陈爽，一晚上都极度癫狂的陈爽一顿扫射，直到子弹用尽。
齐明立刻在痛苦之余流露出一丝惊恐，他继续说：“现在警方都在医院里排查，我不想惹麻烦，所以不能带你去医院。你老实点，我能救你，要是想从这儿出去，我就在这儿了解你。”
再醒来时他置身于一间狭小的房间，光线昏暗，应该是由库房改造的，每天会有一个中年男人来给他换药，喂他一些流质食物。他的脸没怎么受伤，只是喉咙哑了，暂时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