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她的手肘微微颤抖,挣脱开他,别过脸只顾忍回眼泪,“午后西华门处,会有一批侍女告病还乡。娘娘如是信得过奴……”
“告病出宫,你说好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你之后要去哪里呢。”她笑了,泪光里露出湿润而晶亮的牙齿,“陛下重用过的人,你以为太子殿下能容下吗?”
他微笑道:“之后,找个闲人替您赴死。”
宦官是皇宫的产物。他们大多来自穷山僻壤,无技谋生。由是宫内当了几十年差,人格上的屈辱践踏是因为皇宫,此生仅有的荣华富贵却也因为皇宫;那是一个利害相依的所在,阴湿的泪混着粘腻的血流,污秽内部滋生许多悲苦与毁灭,却又孕育无限庞大的希望——纵使一触即碎,总比根本没有得好。离开皇宫,他们投奔何处?谋生何方?又该怎样地活下去?……最好的归宿,该是死在那里。念及于此,她依然会寒冷颤栗:那才是真正的离别。早几年她不可能预料,而真实的、万籁俱寂的一瞬间,再讲什么也都徒劳。若他们再讲话,都是隔着性命的了。
她倏然回脸,惊疑不定。
蹉跎深宫十年载,忘掉天下如何之大。她支撑着僵硬的躯体,一步一步走出去,浅薄的绣花鞋底开始磨损。她先以为好笑,忽又无端想哭:人世间万千大道,竟然只轮到她一个人走。
“那么,你呢?”
“……我,”他缓慢地皱眉,“奴会替您做好一切。”
她不会问自己间接地会害死谁。既然害怕着他的答案,那么装作毫不知情也罢。她被动地害了又一个人,如此换来的性命,又岂敢不猥琐地珍惜?
“……拿着这张名牌,装丑陋些混进其中,奴安排了人帮您。能免一死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雏错愕地笑一笑,松开她。她的指尖落下,脱离了他干燥的手掌。由是,她恍然大悟:原来只是她一人感动太深。隔了一会儿,震荡的心脏重新开始跳跃,眼泪也停止了。
血泪揉进他薄薄手掌下的骨骼,秦娥脱口而出:
她低笑道:我会等你!
杨柳拂岸,街边是一家人流拥挤的首饰铺子。她拥有过比那更美的无数珍宝,到头来,却是蜃气楼台、虹桥碧落。她固然贪恋美丽,多想要一根别致的簪修饰鬓边,但是知道再没有人会替她拿出宝贵的银子,为她承担应有的代价。她想:我要活下去。
他递给她一只荷包,说准备了银子,望她往后衣食无忧。寂静宛如河水流淌般消逝;丧钟骤鸣,震耳欲聋。赵雏深深跪叩,无法说对象是她或者皇帝,但是这一跪几乎弃尽他的毕生尊严。秦娥从未以如此单纯的视角看待过他:乍一看沉稳透着阴狠,但是淡淡抿起嘴唇的时候,依然像她在无望的深宫内,觊觎整整两千日夜的人。她有且仅有觊觎过的人并非男子,不过并不怪异。畸形环境孕育畸形绮愿,或许只有在这样拥挤、封闭、窒息的四方天空之下,她才可能刻骨铭心地忘不掉他——忘不掉怨他恨他,忘不掉怜他惜他……也曾爱他。
握住他塞来的名牌同时,她也握住他的手指。赵雏被迫感受着她手上眼泪的潮湿,十分滚烫,像是将通红眼眶割破之后,染红满手的血水。
其实,她对赵雏并不怀有一丝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