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相同的。我们有着同样的血脉,沐浴过同样的母爱,在他怀里,我可以捕捉到母亲的影子,可以短暂地体验到回归母亲温暖子宫的安全感与满足感。
是因为思母心切吗,是因为爱而不得吗,是因为万念俱灰吗,我说不清楚。我只记得,最后主宰我内心世界的,是一片寒彻骨髓的冰冷。
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没什么人会来共情我的痛苦。
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
倒不如说,“年段第一死了亲妈”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反而是喜闻乐道的。换作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可能都会比那时的我更好过一些。
十六岁半的他,于那时的我而言,具有难以抵挡的性吸引力。
当时的我对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是情窦初开的错觉,是亲人间的依恋和占有欲,或是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我说不清楚。我只记得,最后支配我内心世界的,只是一片五脏俱焚的焦躁。
你愿意出生吗?你愿意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吗?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我是被生生抛进这个世界的。
身边唯一能和我共情的只有我哥哥。
理智早就向我三令五申,不应该,不可能,不可以。身体和情感却装聋作哑,掩耳盗铃。我开始回避他的眼神,极力不与他接触和交谈,只因为害怕言语和眼神会泄露出我那份下流无耻的感情。却又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潜入他的房间,像是饮鸩止渴般,贪婪地注视他的睡颜。
正是在那个早晨,时年十四岁的我,第一次与“死亡”产生了零距离的接触。又或者说,可能是“失之交臂”。
我们又是不同的。每当从梦魇的余威里抽离出来,倚靠着的胸膛平坦而稍硬,提醒着我——他是一个异性。跟我不同,跟母亲也不同。
我从未料想过,我的生活会如此脆弱不堪。脆弱到我开始怀疑,我所相信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到底真的有意义吗。
后来的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爬上了学校里的那座天台,我也记不太清了。
毕竟,人又不是他们害死的。我母亲的生或死,在不认识她的人眼里,本来也不过是几行冷冰冰的不痛不痒的字符罢了。
然而到头来,我连阻止妈妈的死都做不到。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业成绩,也不过成了灼痛伤口的一把盐。
因为他只能是我哥哥。
是他陪我度过了最灰暗的时光,也是他让我愈发绝望。
我终于陷入极端的自我厌弃。
所以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追求我希求的事物吗?那如果我希求的事物是我无论如何都不
我发现我什么也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妈妈被杀,控制不了爱上我哥,更控制不了他以后与其他女生坠入爱河,步入全新的、没有我在内的生活。我甚至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死,除了自杀。若要追根溯源,从“出生”这件事起,我的人生就是失控的。
我知道它会烧毁一切。它会毁掉我最后的自尊与廉耻心,毁掉哥哥仅出于手足之情的那份怜爱,毁掉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就算他也曾被我明里暗里地当作竞争对手,就算我从他那里抢走了母亲的爱,可我们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共享同一个死去的母亲,共享同一个杀人犯父亲,共享一个支离破碎、毫无希望的家,我所经历的痛苦,他也必然要身受。
那时的他十六岁半。他休学陪我住在那个空旷可怕的屋子里,他在我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抱住我,他带我去医院看医生,他监督我吃药,他给我做每一餐饭。
不似刚发育的初中男生那样瘦弱单薄,也不像成年男性那样充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体格。性格也是如此,既不太幼稚也不太沉闷,给人的安全感恰到好处。
曾经,为了不辜负妈妈的期望,为了得到父亲的重视,我的生活里只有读书和做题。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学业上击败所有同年级的学生,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比哥哥弱,以及满足自己的自尊心。
人们总说知识改变命运,我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只要努力学习,我就可以自由选择心仪的院校,可以扭转家族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可以获得所有人或真实或虚伪的尊重,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会早早被家里嫁出去。
短短一夜之间,我那温柔的母亲,就成了一具冰冷沉默的尸体。我的父亲成了杀人犯。而我成了孤儿。
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听到过那些戏谑、幸灾乐祸的话语。他们之中,有记恨我已久的优等生,也有压根不认识我,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口无遮拦的普通学生。母亲进了焚化炉,父亲进了监狱——这样的惨剧,于他们而言,只是用来践踏我自尊的最佳素材。我,却无意、也无力去谴责和阻止他们。
但他只能是我哥哥。
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荒谬”。
再说了,阻止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说,我妈妈就能复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