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身着便衣在一处茶楼里喝茶，就听到楼里的说书人唾沫横飞地在说书，说得竟是他。这说书人半个时辰里都没句好话来，周围的客人们也都热烈附和，一时间，多么难听的话都有。
就在他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终于听到了那个恶魔的声音。
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都一样。
宁余进到景阳殿的时候，皇帝正在处理折子。
“奴才只是一介宦奴，资质平庸，无法为陛下分忧，还请陛下赎罪。”宁余低眉顺眼地回道。
他低着头没反应。
什么脔奴、阉狗之类的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人将他在皇帝床上的事都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就趴在床下亲耳所闻亲眼所见一样。
生气自然是有的，但他也不至于为此去陷害一个忠良之臣。而且这黄忠礼虽厌恶他，但自持君子，从不在背后辱骂他。
疼痛，习惯了就好。
衣袖下的手腕上，血液顺着崩裂的伤口把刚刚缠上不久的细布染成血红。
“据奴才所知黄大人在百姓之中的名声甚好，鱼肉百姓的罪名怕是子虚乌有。”虽然这个黄忠礼多次在朝上参他祸乱朝纲，每次遇见对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但这朝中又有谁没骂过他几句阉竖，唾他几口唾沫，没当着他面骂都算是友善。
殿内烧着再多的炭盆都无法暖和他此刻冰凉的手脚。
他只能用双手撑着地，尽量用手受力，让自己好受一点。
但陪他玩过无数次这般把戏的宁余清楚地知道其中藏匿着的深深恶意。
遮住了一切。
当时跟着他出宫的侍从低着头都吓得瑟瑟发抖。而他那天没喝一口茶，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听了半个时辰的辱骂，直到说书人开始讲下一个故事，众人渐渐转移了话题才起身回宫。
宁余站起来的时候眼前都是黑的，脑子晕眩不已，心脏跳动得厉害，世界都仿佛颠倒了片刻。他扶着额低声喘息，过了一会儿眼前才渐渐恢复清明。
第八章
他紧咬着牙，倔强地用意志维持着其实早已不剩多少的体面，苍白的薄唇被咬得支离破碎。
看他没有动作，上首的人收了笑，眼神越发不善。
但人的思想与身体有时候确实是割裂的。他的身体早已形成了对那人的条件反射，单是靠近，全身各处都开始疼起来，骨头缝里都透出丝丝缕缕绵绵不绝的痛。
“奴才不敢，实在是奴才愚钝不堪，辜负了陛下的厚望。”宁余避开皇帝那深沉沉的眼神，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
“是阿宁啊，怎么来了都不出声呢？快起来快起来。”皇帝的声音带着讶异。
回到屋内，全子迎上来说道：“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这样的磋磨已是惯常，皇帝就喜欢看他被折磨地狼狈不堪的样子，越是凄惨反而越是使其愉悦。
他心中叹气，总是躲不过的劫难，挣扎反而显得难堪。像条在水洼里的小鱼儿，再用尽力气跳跃寻求生路，也逃不脱干涸而死的命运。
外界暗地里骂成什么样的，他在一次出宫办事时领略过。
“阿宁是在怨朕吗？”皇帝用奏折挑起宁余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皇帝没有继续说什么，反而话头一转，“昨日威远将军和朕说军中军饷已是严重不足，军饷拖欠久矣，将士们的士气也越发低落，望朕能赶快拨下新的军饷。可最近南方在发大水，北方又闹干旱，这国库早已见底了，阿余向来聪明，可否给朕出出主意。”
“谢陛下。”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与疼痛。
几日前就跪到几乎要废掉的双腿，没养多久便又如此，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双腿传来，让他几乎跪不住。
但是刚刚被割开放血的手臂软弱无力，根本无法承受全身的重量，没撑一会儿便失了力气，让他差点倒在地上。
“过来。”面带微笑的皇帝向他招招手，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在召唤心爱的晚辈。
“是吗？”耳边传来的声音将宁余飞远了的思绪瞬间拉回。
等他走到身旁，皇帝拿起一本奏折温言道：“有人参户部尚书黄忠礼贪污腐败，鱼肉百姓。阿宁觉得呢？”
宁余疼得冷汗直冒，全身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他跪下行礼，却迟迟听不到让他起身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