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横尸遍地、血光冲天的修罗场中,几个人从容镇定地向前走着,身形飘飘若仙。
韩湘凝早已泣不成声,呜咽着道:“我原谅你了。我早就原谅你了。”颤抖着把一直握在手中的丝巾举到他的眼前。
听到儿子的呼唤,韩湘凝一瞬间仿佛清醒过来,站起身来,脸上淡定平静,径自向前方走去,对满眼你死我活的争斗视而不见。
韩湘凝惊骇不已,果然看到伤口流出的血全然黑色,毒药剧烈无比,已是无法可救了。她扭头看她的兄长,正在向微微冷笑,立刻明白了一切,不禁大哭道:“是我害了你!”
樊拓已是气息微弱,道:“我早就生不如死了,此时才得已解脱……我不怪你……死在你的手上,我才觉得自己真正像条汉子……他们骂我的话都是对的……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你能不能答应我?”
“娘!快走!”来到韩湘凝的身侧,无拘大声叫喊,上前抱起父亲的尸体。
韩湘凝摇摇头道:“不,他没有死,他只是睡过去了,很快就能醒来。”
广场内飞沙走石,人潮汹涌,杀声震天,鲜血四溅,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她、她竟然就这样……就这样亲手杀了他!杀死了世间最爱自己的人!
樊拓眼中的韩湘凝渐渐模糊起来,朦胧中竟变成二十五年前那位手执银弓稚气未脱的娇俏少女,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然后,笑容缓缓隐入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迦蓝叹了口气,只觉一股寒意冷渗心头,遥望南诏国君越发阴沉的脸色,终于下定决心。他早已与大将军杨裕德联手策划发动政变,推翻当今国君的残暴统治,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可如今韩湘凝一再得罪国君,为了保住她的性命,他不得不提前发动政变了。
知礼见无拘双目通红,脸色煞白,整个人失魂落魄一般,知他为父亲之死难过已极,拉着他的手臂道:“走!我们带着姨父姨母冲出去!”
广场上一片沉寂。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迦蓝走到她的身旁,道:“雅儿,他已经死了!不要再伤心了,他既然已去,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善后要紧。”
狂风暴雨般的激斗之中,剑光如闪电般亮起,左穿右插,如繁星陨落,白练横空。
不知是被他们的气势所震慑,还是接到了命令,交战双方竟主动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樊拓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还欠国民一个公道……你说得对……既然有罪,就应当敢于接受任何惩罚……叛国者罪无可恕,我已是万死难辞其咎……何况箭上有毒,我已命在顷刻间了……这样死是便宜我了……不知我这一死,能否赎清我所有的罪孽?”
雷鸣般的号角声、喊杀声猛然间响起。数千兵士大声呼喝,潮水似的涌将上来,刀光如雪,箭芒似雨。平民中本就混杂了不少杀手和会武功的拜月教徒在其中,纷纷抽出藏在衣内的兵器砍杀开来。
二十多年爱恨纠缠,眼看云开月现,真相大白,一见面竟成永诀,韩湘凝也不知是爱是恨?是幻是真?但觉心头混乱,欲哭无泪,比恢复记忆之时,还更难过,再也支持不住,跌倒在樊拓的身边,哽咽着说道:“你不要睡,不要生我的气,今后的千千万万个日日夜夜,我都用笑脸来对着你,好不好?你快醒来呀!”神态间无限黯然,热泪磅礴,滚下双颊,滴在那尸体之上。
三人身陷重围,拼死力战,一点一点向韩湘凝靠近。无拘神情大异,势如疯虎,招招都是拼命。知礼和铁辉极为担心,紧紧护在他的身旁,以防不测。
韩湘凝眼睁睁看他嘴角边露出微笑,慢慢闭上了眼睛,渐渐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她一搭他的脉搏,已然停止了跳动,伸手探他的鼻息,也已没了呼吸。
他向高台上的杨裕德打了个手势。杨裕德会意地点了点头,手中杯子摔落在地。
韩湘凝道:“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你快说。”
无拘猛地回过神来,颤声道:“娘,一定要把娘救出去。”
樊拓凝望着妻子,深情脉脉,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我已有九千四百五十二个日夜没见你笑过,能不能再让我看一次你的笑脸……”
韩湘凝带着哭腔道:“你不能死。你刺我一剑,我射你一箭。我们扯平了,今后谁也不欠谁。”
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但我还是想问你。你能原谅我吗?”
“走吧!”知礼对铁辉叫唤着,望了抱着父亲尸体向前走的无拘一眼,大步跟上韩湘凝。
樊拓微笑着用手握住她拿着丝巾的手,轻叹道:“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就死而无憾了。人生得此一刻,夫复何求?”望着水晶般的泪珠滴在他的手上,他猛地喷出一口血,那块原本染着黑色血迹的丝巾瞬时成了赤红色。
韩湘凝满面泪痕,露出一个凄艳无比的笑容,这笑容竟比哭还令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