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答应，手就要来松她的衣钮，她连忙避开了，出门到餐厅请厨子，原来并没有在外头吃馆子，正饥得紧。
捣乱，黑天半夜，哪里去找？
他能有一辈子那么长吗？他在黑夜中苦笑了，想自己定是被温柔乡冲昏了头，才如此贪婪。竟然当真做起娇妻傍怀、儿女绕膝的美梦了。
由浴室出来，听到外面一把软糯的嗓子问：他回来了？
然而这句话把他自己忽然刺了一下，一辈子？他蓦然怔住了。
四爷依旧在自说自话，他吻着她的发顶：月儿，给四爷也生一个吃狗奶的小丫头好不好，胖小子也成，只要你给四爷生，四爷一辈子给你们娘儿几个做牛做马。
月儿在黑夜里冷笑，对四爷的撮哄，她不仅会学着当哑巴，而且早已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此话之后，她就朦胧睡去了。
随着话音，人就进来了，穿着一件水红绸小衣，周身滚着葱嫩的绿边，梳着女学生的短发，额前月牙儿似的一蓬刘海，白白脸儿，溜圆的黑眼睛珠子，天上掉下来的一般，四爷看见，一手扯了过来，搂住在怀里：哪里跑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好香的脸。
接下去念书的事又正正经经地开始了，这个学堂月儿很能适应，只是四爷照旧不大乐意，稍有晚归，就斥：不念了，出了阁的少奶奶，念得哪门子书！
此次公差时间长，加上到了南京伤口有些不好，他在中央医院治疗休养了数日，回来已是半月后。
这是什么话！他将月儿的小手从绸被中拿出来抚摸，叫我说，只有你和我才是夫妻，别的都是世俗。
他自己的命朝不保夕，何谈保护妻小！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给月儿掖了掖被角。月儿还在沉睡，像只软乎乎的小猫，连带着他的心也柔软了几分。不久之前他还在暗叹姜是老的辣，现在却忽然有种禅悟老未必胜小，强未必制弱，她很小，但她袭心，像一只小尖兽，往人心里钻。
四爷笑道：我当又要汽车呢，汽车跑太快，四爷怕你逃走追不住，学堂好说。
厨房做了三菜一汤，四爷也未曾用过夜餐，过来坐到她对面，扶起筷子，刚去夹菜，月儿就伸出筷子来，把四爷的筷子按住，半笑道：你先别吃，先找学校。
话虽如此，她只当不听到，有时睡到半夜想起明日要用的宣纸没有裁好，就着急推他醒来，他愁不过也得忍困起床，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床，划火柴点一支雪茄，嗵嗵抽一气，然后拿出宣纸，拿出小刀，替她一张一张裁就，再一沓一沓地放进书袋里。
吴妈也在旁边嗔月儿：都是场面上的大人，怎么能跟你们孩儿囡囡似的，若是想了哪本书看，不管夜里日里，只管爬起来跑到弄堂里敲开女同学的门！
他的声音温存起来：你不听人常说：夫妻乃是月下老将赤绳把男女的脚暗中牵住，便是海角天涯冤家宿敌，也要赶来凑在一处成双配对的吗。既是这么天定的夫妻，就要有共同的血脉结晶，是不是？
涂地方你不要去，好生做你的少奶奶，你先前做了什么，我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冤你，但是如果你做了，现在给我停住。你不要与我为难，我也就算没有白疼你。
以往孤家寡人惯了，从来不知道人一旦有了情，心就不受控制了。刚才，他的心分明是脱缰了，有这样一个娇憨的小妻，有那样一双粉团儿般的小娃，那是怎样温暖馨香的人生啊，给他们当牛做马不唯不会感到辛苦，想想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他的心情一阵阵地低落了下去，这时，楼下电话铃响起，他把手臂从月儿脑袋下慢慢往出抽。
想着，他已披上了衣服，出门的那一刻，眼底的温柔散尽，他又是那个身如金刚、心如铁石的四爷了。
月儿推开他，四爷才回来呀，四爷切过饭了伐？
可话一出口才清醒了，幸福是什么？这大概早在十几年前就不该是他能憧憬的东西了，他的人生除了负重前行，没有别的选择。
月儿不管，恼着个脸，四爷拗不过，翌日给她找了。
骂归骂，他却长了记性，往往上床前都要去翻翻书
他向日跋扈，可是在床上，世家子弟那种用一张油嘴哄女人的话没有个不会的。饶是月儿存有异心，有时也难于招架，不由喃喃道：我和你也算夫妻么？
四爷立刻警觉：干嘛！又干嘛！
四爷笑了，扶起筷子去夹菜，道：孩子话！
四爷看了一会子报纸，也不见月儿回来，着玉灯儿放了洗澡水，兀自去洗浴了。
吴妈迎出来，说月儿听戏去了，留话说吃了馆子才回来。
玉灯儿已经上楼来敲门，说罗副官打来电话，南京急电，令他连夜赴宁。
月儿说，叫他再寻一个学堂给她。
还是老习惯，进屋就唤映月映月！
给教育总长打电话！
因为有他，裁宣纸就不被月儿放在心上，十回倒有九回要在半夜想起来，他不知骂过多少回：记不住裁就别要念了！折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