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彬陈大人吓得手脚皆颤,第一反应是跪下来求菩萨,求太后保佑。
车厢里的美国乘客各安天命,躲在座位下,用不同的口音祈祷。只有山姆夫妇的小婴儿睡得香。
火车上的旅程充实而刺激。在单调而规律的噪音中,一丛黑烟穿过森林,飘过雪山,被狂风和冰雹打碎,又钻进阿福曾经开凿过的内华达雪山隧道,又飞驰进入沙漠,消散成青色的烟。
在陌生的土地上不能乱出风头。自从知道另一个小生命依附她成长,她觉得自己肉眼可见地变胆小了,厌恶一切风险。
月光下,五个蒙面强盗,骑着马,端着枪,正在劫车!
陈兰彬呵呵大笑,随后摆摆手,说不可能。花旗国的地理条件得天独厚,中间乃是万里平原,这才能让火车飞驰。大清虽幅员辽阔,但地势崎岖,崇山峻岭森林沙漠一应俱全,铁轨是爬不上去的。真到那兵家必争之地,还是要靠骡马和骆驼。
忽而远处响起悠长哨声。赤身的印第安人骑着马,脸上涂着各色油彩,弯弓搏杀野兽。他们犹如一阵风,在火车旁边伴行几分钟,示威般的朝车窗里的人喊叫,随后突然消失不见,只留马蹄印和烟尘。
不过在十九世纪旅行,不管在哪,土匪强盗都是标配。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事儿。
旅行开阔眼界,能让一个终身读圣贤书的老夫子,思考一些几十年未曾想过的新念头。
陈兰彬拈着胡须感慨,若不出洋,怎知西学科技精进如斯。若战时能以火车调兵,几个月的时间缩短到数日,怎能不无往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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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食也没有。
有人睡眼惺忪地醒了,刚要开口抱怨,突然几声清晰的枪响,就在车厢之外!
林玉婵笑而不语。心想,要是把官老爷带上高铁,他们怕是要吓飞喽。
初赴异乡的中国人看不够每日的光怪陆离,感觉误入了《山海经》里的异世界。
林玉婵睡在下铺沙发上,迷迷糊糊探头向外望,吓得立马醒了。
实在是难以让人相信。只要一道窄窄的铁轨,隐在草丛里、山坳里、偶尔跨过一条河的两道钢线,能联通两个大洋,把一整个大陆上的居民,茫然无措地拽入新的时代。
在这个现实版的荒野大镖客里,她宁可不要当玩家,最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NPC。
林玉婵忍不住说:“遇山开路,遇水修桥。补给也不是问题。以后的火车会越来越快的。”
一时尖叫声一片。
咔哒一声,苏敏官将左`轮枪填好弹,沉声道:“匪徒人少,当是求财不害命。他们会去行李车厢和私人包厢,咱们别出声就行。”
“这些机器工艺,如能利国利民,唉,又有什么不好呢?”
几个机灵的孩子已经一骨碌翻到座位底下。容闳和几个教员也披上衣服,挨个让孩子们趴地。
夜间火车速度不快,轻轻易易就能打坏引擎。火车在一片荒漠中瘫痪,任人宰割。
一群孩子拍胸脯,豪言壮语:“我们学了西人的铁路工艺,把大清国也到处通上铁路,让您三天从京城回家乡!”
一日深夜,卧铺车厢里鼾声阵阵。突然,车厢一个大晃,紧接着竟然慢慢停下了。几秒种后,开始倒溜。
列车在骄阳下前进,在星月下穿梭,如同一条黑色的蛇,蜿蜒在五彩的岩沙之中。一英里一英里地劈开广袤的美洲大陆。
“怎么花旗国也有盗匪哇……”
陈兰彬唉声叹气。这才刚来几天啊,学童们的心就野成这样,以后可怎么管!
此时美国西部大片土地都未曾开发。成群的麋鹿、野牛和野马在荒原上奔驰,有时占据铁轨,列车员便会紧张地通知各车厢乘客,千万别出声,更不要放枪,否则惊动了野牛大家伙,把车厢掀翻都是常有的事。
林玉婵窝在沙发角落,被他揽住,安抚地拍拍肩。她轻轻按住他持枪的手背。
陈兰彬笑着看她,明显觉得她做白日梦:“比这还快?那可不行,人要吃不消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