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
“姑娘这是怎么啦?”乳母会意,忙过去将郁瑟搀起。
郁母抚着她柔顺发丝,只微微叹气:世道太乱,人心不古,她自是不忍再使年幼天真的稚女伤心。
她也自觉失态,乖乖立着任乳母用帕子帮她揩去泪痕。却取了自己的帕子,命丫鬟沾湿后又接过,郁瑟既不假他人之手,又不顾仪态,她自个儿蹲下去,细细地把空相野脸上脖颈上以至手臂上的污垢皆尽拭去,直看得郁母眉头深蹙。
好了方丈略一沉吟,似笑非笑道:“老衲我偶得一悟禅偈,你若能将这偈解注出来,自可回我山门。”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如是说道,令她头痛欲裂。
她们原是在车上,这时都下来,径直到路边茶庵中歇息。
郁瑟醒来时,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有种执念,好似要往白茫茫雪原中寻一星之火。
“这是,要去铁槛山?”郁瑟瞧着四下景致,竟是父亲外放为缘州太守,她常随母亲去拈香的路上。铁槛山上有座佛寺,求的签文最是灵验,香火也十分兴旺。再看自己小胳膊小腿儿的,竟是七八岁小女孩儿的模样。
“弟子,弟子遵命便是了。”堪忍以袖拭泪,抽噎着答应了。
“救他?”母亲疑惑不解,却拗不过她,便命丫头过去瞧瞧看。郁瑟也溜下椅子,跟着跑过去。母亲与乳母等人一时都没拦住她,只得作罢。
母亲发觉她身躯忽然僵冷,又唬得不轻,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是屋外院墙下,蜷着个破衣烂衫的乞儿。
“阿娘,他好可怜呢。”郁瑟走回来,伏在母亲膝头,依旧十分难过。
乳母也道:“怕不是中暑罢?”
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他剃度之时,师父好了方丈阴阳怪气念的这段偈,着实意味深长。
她人小力微,待到丫头们将他身子扳正后仔细一看,立即泪如雨落:空相野脸色惨白,近乎衣不蔽体,全身皆是淤青,四肢竟比她的还要瘦弱。前世虽知他身上刀伤鞭伤疤痕不计其数,郁瑟也未曾亲眼见过他如此伶仃孤苦之状。
忧所爱之喜怒哀乐,怖所爱之生老病死。又,忧之有所忧或无忧,怖之有所怖或无怖。
好了方丈颇不耐烦地摆手道:“你心中装着无边风月,老衲破庙一座竟容不下你这‘大佛’,快快去了罢!”
可笑的是,堪忍遁入空门数十年间,却未有一刻曾无忧无怖。
“瑟儿醒了!”眼前却是她母亲的面容,眼神殷切又隐含担忧。车外早有丫头们递上布巾茶水,一时倒也有条不紊。“好好儿怎地就晕了呢?”
一番话听下来,郁瑟不免眼圈微红,抬手揉了揉,正依偎母亲怀里作小女儿情态。待得店家上了茶,她不经意看向某处,刹那间竟心如刀割,痛到不能自已。
郁瑟忙摆了摆手道:“我无事,透透气便好了。”
郁瑟又想起了那个声音说的话,当下捉着母亲衣襟,指向他急道:“阿娘阿娘,救他,你救救他!”
母亲等了许久,忽着见郁瑟扑在那乞儿身上,竟是大恸!
小沙弥苦苦扒拉着寺门道:“‘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乞儿?空相野!
“你要救一个人,他曾经是个小太子,但现在是个小乞儿,他叫空相野。”
“师父!弟子不服!”他愤愤不平地嘟囔着,见好了方丈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便扁了嘴要哭,“那,弟子还能回来么?”
好了方丈乃口占一偈云:玉石为秀骨,色空劫难渡。堪末法衰微,忍见苍生苦。
于是在十五岁那年春天,堪忍受戒后,就被师父赶出了山门。
她讶异于自己的年纪尚幼,更讶异于自己有如活过了一遭,又重回这尘世般,观望一切都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是又糊涂了?”母亲笑道:“你这孩子很教人不省心,多病多灾的,我只好多往菩萨跟前走几趟,求他保佑我的瑟儿平安顺遂。”
丫鬟婢子们皆面面相觑,郁母再三受惊,竟头晕脚软欲行不能,只得指着她道:“妈妈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