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空守了四年的信,雅林几乎什么都没写,只在整整一张纸上,一寸一寸地,刻上悲伤。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蹲下身去同她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低着眼盯着她。我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阴沉,她从幼儿园到这里,一直没敢吭声,一直怯生生地望着我。她是真被我吓到了,吓到竟都没想起来哭。
林林浑身一抖,睁大眼睛傻呆呆地盯着我,幼小的五官全都成了不会动的摆设。
“谁教你抢人东西的?谁教你的!”
这四年,都是错误,所有的忍耐和坚持,毫无意义。雅林说清楚了,林林和我们没有关系,她谁也不是,更不是延续!
这情形我不是头一次见,但从未像今天这样,中了邪似的破门而入,直径走到林林跟前,一把拿走她抢来的娃娃,“啪——”地一声猛摔在地,高高俯视她,厉声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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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中途断掉了,然后被废弃。而紧接着的,又是几个被划掉的字,涂改得很实,无法辨认,只隐约猜出其中两个:“……可以……”
我没理,沉着眸子,单手把林林一把托到肩上,转身走出了幼儿园。
在那两句划去的句子之后,纸张的最底下,就只剩下最后一句话。没有落款,没有明确的表意,雅林最后的信,在刚开了个头,几乎空白了整个全文后,草草了结:
“林林爸,做家长的,不能把自己的不顺发泄到孩子身上。”幼儿园老师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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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林曾把林林伪装成绳索,把掉进悬崖的我拉住,现在,她让我看清,林林其实是一把最锋利的斩刀,能斩断我同
我习惯性地朝里走,走到了林林常呆的小屋门口。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孩子,林林和一个长期留宿的小女孩,正一起玩一个布娃娃。我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没进去,也没吭声。
幼儿园就在附近,我的双腿近乎是在无意识中行走,不知不觉,习惯性地,走到了大门前。
林林和那小女孩一人挑了条裙子要给洋娃娃换上,两人都说自己挑的更好看,争执起来。没一会儿,争执升级了,两个孩子争夺起娃娃来,各不相让,然后林林突然猛推了小女孩一把,把她推倒在地,夺走了她手里的娃娃。林林抱着娃娃跑到一边,小女孩便在地上哭了起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马路旁的路灯亮了一些。绿地里已经没人了,我刚走到草地旁的石板路上,便把林林放回到地上。
林林没反应,还在傻傻地看着我。而我,决然地背过身去,沿着这条长长的石板路,迈开大步急速朝前走。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连那小女孩的哭声都在惊诧中戛然而止。
一个四岁孩童,至多能分辨出我在发怒,我眼中满溢的仇恨,她还看不懂。
夕阳残存的光晕,混着路灯的亮度,让这里的一切显得朦朦胧胧。我不知道远方是何处,只是毫无目的地快速走着,快得无情,快得冷酷。这速度,身后那个小孩,定是追不上。
“林林爸你怎么才来?林林说你要带她去公园,一直等你呢。”幼儿园老师本想多说几句,见我一脸铁青,愕然停住。
下半部的纸张更加褶皱,像是反反复复被水渍沾湿过,更像是被搓揉过。
四年前,她把自己送入虎口前的那段日子,我每每看到她时,她脸上总是那么平静,隐隐含笑。她仿佛真的生活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仿佛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进入了母亲的角色。就是她对林林表现出的投入,逐渐把我拉到了父亲的位置。
那些残碎的字句,那些无助的空白,那些涂改,那些泪痕,处处都向我讲述着,四年前,她是如何拿着笔,写出这些的……
原来,把雅林逼上绝路,撒下这弥天大谎的,是我的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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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我再也无法把她,当成我们的孩子了……
手机铃声响起,我从深深的沉思中猛然一震。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天快黑了,我还没去接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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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最后的一丝晚霞还恋恋不舍地悬挂着,在鳞次栉比的高楼空隙里,若隐若现。很快,那些霞光将彻底西沉,就像埋在心头数不尽的往事,被一锤敲碎后,成了一盘散沙,顷刻散去。
她没哭,也没闹,而是懵住了。
她设定了一个期限,把自己带入五年后,想象一个困在禁锢里,行尸走肉般的我。她让自己去面对那样一个我,尝试诉说点什么。可那个我击溃了她,她根本落不下笔,千言万语,一句也没能写出来……
但如今我才终于明白,那不过一场表演,她从未做过母亲,从未体验过三口之家,从未内心平静过!只有这信纸上赤|裸裸的绝望,才是她当时真正的状态!
“海冰,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对你说什么……”
“这就是公园,玩吧。”我低沉的声音飘在树叶的沙沙声中,似有似无。
呵,把一个四岁孩童丢弃在这无人的地方,我一定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