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画到夕阳西下,这边的落日很晚,夏天更晚,会到八九点才预备落日。
他朝龚彻点头,仿佛早已预料:你来了?
穿着深灰色休闲西装的男人,拖着行李箱,坐到斜对面的板凳上。
龚彻点点头起身,活动手脚,臂弯里拖上西装外套,右手拉着行李箱:明天几点?
佳明仿佛看到二十多岁的龚彻,风尘仆仆地抵达桐乡的栅栏外,头上折射着露珠。
心情了就去上几天班,不想去了就不去了。
佳明回过神来,点点头。换上一张新纸,只是落在白纸上的铅笔头仿佛不知如何下手。
他再没碰过钢琴。钢琴天才手从此隐没了。他的名气和才华就像流星一样仅仅短暂地出现过几年。
现在他是专职奶爸和养家糊口的男人。
有时把葡萄丢到朋友家,佳明和沈炼出去散步,广场上各色各样的文艺人,拉小提琴的画油画的跳双人西班牙舞的全身涂成金色的人行雕塑。还有弹电子钢琴的。佳明叫他去试试,沈炼摇头,拉着她的手走了。
他们好像在比谁能把静默坚持到底。
佳明已经开始可以卖画了,画得差强人气,赚游客好奇心的打赏钱。
龚彻坐在那里很少动,顶多坤一坤酸涩的双腿。
你看这样行么?
佳明以为龚彻顶多在这边是短期逗留,可是一周过去,半个月过去,一个月过去,甚至于半年过去,他都没有丝毫离开的迹象。每周定期要到广场上来画一幅肖像画。从隔几天过来家里
昨天的着实没画好,佳明又要重新画。
大抵是从码头那边走过来走出了热汗,男人朝她微微笑了下,脱掉外套搁在行李箱上,望着她像是望着摄像镜头,正视着,深邃的眼尾上上翘着刚刚好的和煦弧度,有眼纹了,更成熟了。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三颗就太多,有卖弄性感的嫌疑,他这个年纪不会那样。偏分后梳的发型,被海风吹乱了,也不太管,扒拉两下望过来。
他的声线也变了,更低沉更有节律,一字字的又慢又舒缓。
这天没什么生意,罐子里只有几个零碎可怜的钢镚,佳明坐在小板凳上随便画着练手。
龚彻拍拍膝盖起身,起身的动作稍稍僵硬。
近期她培养了一项崭新的爱好,跟广场上某位中年大叔学素描。大叔是体面的英国人,打扮地很体面,脖子上细男士丝巾穿英伦软皮鞋。他什么都画,素描、油画都拿手。在旁边开了一家古董画行。聊起来才知他曾经非常的风光。恐怕要甩沈炼几条街。因为人家在原国籍可是有个庞大家族的,沈炼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单打独斗。问沈炼吃醋不吃醋,沈炼嗤之以鼻,他多大我多大?多给我十年我会比他差?自负傲然都冒出来了,那种轻蔑被他挂在脸上,当真有魅力。
第三天沈炼过来接她了,牛仔裤格子衬衫,长长的薄风衣敞开着,手里牵着毛发又卷又长的大可蒙犬。
手头上做到一半的事情丢给沈炼。沈炼要顾家还要顾公司,看着尽管只是个小家,个小规模的公司,员工也没几个,也是忙到分身乏术,还老是需要把葡萄带到办公场所。也为此特地设置了儿童区,员工也可以享用到此福利,专门雇佣了看护人员。
沈炼给她做了个罐子,拿葡萄的奶粉盒子做的,谁要想画肖像画了,可以往里面塞钱。
仍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广场上祥和地飞着白鸽,远处的湖泊折射着淋淋的碧光,地球宝石似的,安然地躺在那里。
说过两个月就他们俩出去旅游,佳明不是很想,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世外桃源,走到再美的再奇异的地方,也比不上这里。
沈炼提着佳明画画工具在前面跟龚彻一起走,佳明带着大狗在后面走,这才发现龚彻走不快,他的腿...有点问题。后来才知道车祸时她肚子里孩子没掉,全因龚彻险险避开后,爬着抢着把她第一时间从翻到的车厢里抱出来。
佳明余光里有自己黑白格子的裙角,被霞光印成金黄的暖橘色。一栋建筑物遮挡住投向龚彻的光线,他已经坐进昏暗里。
第二天她过来时龚彻已经在了,坐在花岗岩的大理石喷泉旁,抽着烟看旁边的行为艺术,浑身赤裸涂着颜料的男人。
她扬起头来,风声逶迤着从耳边过,鬓边长耳卷的发丝横过来,从唇上飘过去。
过会儿还是动笔了,都不怎么看龚彻,因为他的形象骨骼的弧度早已烙印在脑海里。
到了饭点还没画完,第三天继续。
佳明说不太清楚,看情况。
一卷软抄塞到奶粉罐子里,修长的指节一闪而过,佳明怼在画板前,是拿左眼余光看过去的,第一反应是来了个憨憨大客户。
晚上吃饭问起来,龚彻很平淡说已经差不多没事了,剩下的定期复健就好。
小镇就是巴掌大,从他办公室那里,站在三楼,就能看清这边的情况。
今天画不完,明天再继续吧。
去我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