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我只是忘了告诉你,你有这世界上最美的嗓音,宛若天籁。” 她两字一喘地说,没有索求夏洛特的回应就再次飞速跑向冰窖,仿佛一只抱着松果逃窜的松鼠。
小瀑布漱漱地洗刷着小溪,冲碎被阳光染成金黄色水面;有一部分阳光被困在飞溅在花瓣上的水珠里,而无忧无虑的小溪欢腾地向东泄去。夏洛特突然想脱去不舒适的高跟鞋,赤脚踩进水里。想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夏季的燥热,而是被一种抓心挠肝的躁动所驱使——一种想要撕破束缚,渴望被释放的叛逆——因为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也不被允许这样做。
夏洛特是活在音乐剧里的人,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歌。她总会不自知地哼唱——就像是诗人的思绪顺着唇边流露出来,而她的思虑都带着旋律。世间万物也都在她耳边欢歌,她能听见鸟啼的音符,流水的歌,也能听见韶光流逝的挽歌。
这时一个尖细的女声从冰窖方向传了过来,“罗宾——你在哪——快点!”罗宾也在高喊了一声“好的——”之后便匆匆推着手推车跑进幽林里,没来得及对这封信作出解释也没来得及道一声“圣主保佑”或是“再见”。 夏洛特心跳还没从刚刚的惊讶里缓和下来,她呆愣了一会,弯下腰整理起黏在腿上的裙摆。
是在与溪水共舞一曲之后,夏洛特学会了自如地在水中行走。她把水面当作舞台,唱起那曲关于海神侍女艾丽卡(Erika)的爱情民谣:《幽冥万阶》。并且一人分饰两角——即是舍身把爱人从冥界里解救出来的英雄阿尔弗雷德(Alfred),也是那个被深爱着、得到救赎后成为了神的侍女的艾丽卡。阵阵带着木质香气的风拂过她跳动的发梢,低矮的灌木花草忍不住为她鼓掌喝彩。
夏洛特瞪着双眸注视着她消失,又愣了片刻才“噗”地笑了出声。这个冒失的少女特意折返就只是为了给她一个赞美,还是为了让她作信使才刻意讨好的说辞?夏洛特相信是前者。她收到过无数客套敷衍的称赞,不能说她有判断他人是否真心实意的能力,但她能分辨罗宾
苍翠林间有条被靴子和小推车轮压出来的曲径,她顺着小径走下去,路过了只有最低一级的厨房短工才会出入的森林冰窖,寻觅着一个小瀑布——她在进入森林时就感受到了它的呼唤,听见了瀑布和小溪的合唱,于是循声赶来相会。
在唱到阿尔弗雷德带着爱人爬上最后几节阶梯的时候,夏洛特猛然回身瞅见岸边忽然出现了有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灰色连体工装,戴着同样材质和颜色的帽子,手里提着橡木小推车的把手,正杵在岸边“观赏”她的表演。
“噢!”夏洛特惊呼一声,踉踉跄跄地爬上岸,被人看见自己像个蛮族幼儿一样戏水的难堪全显现在她脸上。“这样盯着一位女士未免太失礼了?!” 她窘迫地提醒那个“小个子的男人”,说完又觉得理亏——她现在的样子才更失礼。
夏洛特这时才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女仆,卸下名媛小姐的身份让她感到无比自在,于是她终于松完了那一整口气,不再抱着胸向后退缩。
这位“新来的女仆”顺利逃过了所有人的视线,一头扎进后花园北面的树林。树林的西北部就是里弗福特家的私人狩猎场,她此时呼吸的带着鲜花芳香的空气和猎场里男人们能呼吸到的空气是一样的——这终于让她心里的天平平衡了些。她刚沐浴过的阳光更加热情了——像是偶然相识的笔友在现实中见了面,一见如故,于是热情相拥并且久久不愿撒手。
“小姐!” 那个教化营学员的声音猝然又在耳边响起,以为罗宾已经走远的夏洛特不禁被吓得浑身一震,她直起腰,探寻地望着那个气喘吁吁的少女,示意她“请说”。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只要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卡洛斯·萨默克里克,可以吗?”那少女神情真挚地从衣兜里夹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夏洛特。夏洛特甩掉手上的水珠后,捏着信封的一角收下信件,暗自揣测这是一封情书——这样的事并不新鲜。但是一个教化营里的异族姑娘给卡洛斯写情书的事还是第一次遇见。
“抱歉,小姐。”那人忽然放下了推车,向夏洛特走进。夏洛特惊慌地连退几步,在从那人声音里判断出她是个女人之后稍微松了半口气。“小姐我没有恶意。你在这里偷懒玩水的事我不会告诉你的主人的。”那人接着说,脱下帽子露出一头红的晃眼的短发还有一张友善的脸。
夏洛特于是脱下皮鞋,提着裙摆走进水里。溪水冰凉如雪,冻得她缩着脖子一激灵。水底奇形怪状的石头顶着她的脚心,有些酸疼,令她难以保持平衡。石面的青苔像鱼的身体一样滑,她摇摆着,终于摸索到了一块能够站立的水底“平原”,一种仿佛是重获新生的喜悦像焰火一般在她头顶炸裂,绽放成满天荡漾的星汉。她缓缓移动着,在水中僵硬地起舞。而溪水打着旋亲吻她的腿肚,水漫上了她的裙摆。
那人还是毫不避讳地盯着她,她这时感觉自己不只是露出了脚踝,而是一丝不挂。她慌忙把湿漉漉的脚套进廉价的皮鞋,被浸湿的白裙贴在她腿上,比毛玻璃更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