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药郎不敢说从前,怕打破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温馨氛围。
他俯身抱住苍老的男人,柔声道:“亲人之间,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黑白呢。”
“舅舅,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容衍避开正面,从侧面三步做两步冲过去,抬手想把人扶起。
下一刻,在容衍猛缩的瞳孔里,看到下跪的老人。
“我不是个好兄长,更不是一个好舅舅。我,我不配啊”他颓然地低下头,软倒在地,像一具没有生气的傀儡。
此刻情绪决堤,犹如洪水泛滥,赵翠荷感觉整个人都快空了。
所谓亲人,就是无论面对任何风雨,任何困难,都要携手一起度过。
良久,唐药郎看着不远处的椅子腿出神,低声喃喃:“我想着,宫里多好啊,吃不愁穿不愁,却不想,那也是个吃人的地儿。”
唐药郎心里偷偷松了口气,然后看着容衍,怎么看都看不够。
容衍就提起了外面的小少年。
唐药郎有些诧异:“小衍,你怎么会”
那么混蛋……”
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们给自己找了无数理由,无数借口,可是都抵不过一句:他们是亲人啊。
容衍莞尔,轻轻应了一声,他们说些有的没的。
他想到什么,又道:“我这次是单独来的,没告诉表哥。”
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容衍把唐药郎扶回床上,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又给他号了一下脉。
“你长得真好。”容貌,气度,就该是龙子凤孙那样。
他下意识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是我。”
他像寻常表兄弟那般说笑着,不见芥蒂。
容衍自然道:“以前见你们在家里炮制药材,有些兴趣,后来跟太医讨教了几招。”他抬起头,笑道:“我也只会一点儿皮毛。”
“过去了。”
唐明以前叫唐阳,后来改了名。
赵翠荷像个犯错的小孩儿,拘谨又胆怯,小心接过水,道了声谢。
他想到别处去了,脸上又露出了愧疚之色。
“表姐现在在京城吧。”
“……连娃娃都不放过。”
容衍静静看着他,许久,吐出一口郁气。
容衍抿唇,不语。
当初的一念之差,犹如监牢,把赵翠荷困了整整二十多年。
不知过了多久,赵翠荷只剩小声抽噎,容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容衍心尖犹如被针刺了一下,不痛,却有些微不适。
他对不起妹妹,辜负了妹妹的嘱托,把她的孩子送了人。
他更对不起容衍,这个孩子曾经是全心全意相信着他,却被他无情丢弃。
他好像糊涂了,像个迷途的人,不知外界。
娘肯定也不会怨你了。
“舅母先歇着,我去看看舅舅。”
否则还叫什么亲人。
容衍:“嗯。”
唐药郎鼻子一皱,蓄在眼眶里的泪水顷刻砸落。
“我最错的是,最错的是,抛弃了你,我们是亲人,是一家人啊……”
“……小衍。”他颤抖着,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轻,像生怕声音大一点,眼前的人就没了。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奶奶带着他们兄妹两个,结果一场风寒,他奶奶和妹妹都没了,他一个人乞讨度日,我想着我年纪大了,草药铺子也需要人手,就收了他为徒。”
他不知道是在怨谁,砸着自己的腿:“我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过去做不了,以后也做不了。”
这也是容衍没有阻止她的原因,负面情绪总要宣泄出来才好。
“身体有些虚弱,以后好生进食养着就好了。”
唐药郎看着他的双眼,目光哀伤,“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是因为不敢面对过去胆小自私的自己。”
唐药郎见容衍提起唐明神色如常,犹疑道:“你跟阿阳……”
她有太多的后悔,太多的痛苦都压在心里,日日谴责着她。
顿了顿,他唤道:“舅舅。”
“我能够带着一家老小毅然离开从小长大的村子。当初为什么不能带着你们母子一起离开,或许你娘也不会……不会积郁成疾,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因为你是皇子,我丢弃了你,所以感到后悔。”
结果他一回头,就看到苍老的男人站在他身后,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泪水。
容衍揶揄道:“表哥那名字改不改都没什么区别。”
但赵翠荷只是惊得站了起来,却没阻止丈夫。
“你说小五啊。这孩子命苦,父亲得了痨病,亲娘扭头跟人跑了。”
唐药郎握住容衍的手,仰头看着他:“小衍,这一跪,是我欠你们母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