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苍野仍下跪着,肢体并未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宁蕴感受到目光的压力。不是陈苍野,不是孙翘。
曲谱
那一段残曲奏完。后面宁蕴便凭着这曲中意趣,即兴奏出了剩余的乐章。
曲子终了。到最后那揉弦的尾音,仿佛是鸾鸟在悲鸣,刺刺地挠着诸人心房。席中静默良久。
她说的温柔又笃定,全场都听得清。
通传之人——正是太子宾客黄大人之子黄瀚海,也从帘幕里转了出来,令孙翘将琴给了宁蕴,示意宁蕴坐下奏乐。
宁蕴苦笑,饮下了一杯酒。
贵人显然沉吟了半天。
曲终。黄瀚海笑道:“贵人说诸公莫要自矜,先都吃起来。贵人太喜欢这个曲子了,要请伶人再奏一次。”
黄瀚海看了一遍,也并无什么反应,托起案桌,钻进帘幕里。
宁蕴仔细听着。果真是和她所奏的一模一样。
陈苍野颔首:“姑娘随我来。”
不一会儿,黄瀚海又托着案几出来。“贵人说,此曲妙不可言,请孙公子视奏此曲,再酬诸宾。”
“奴家是铃兰馆助教,在徽州也曾学练过陈小世子的新曲,因而可为贵人奏乐。”宁蕴道。
宁蕴正要说话,陈苍野便淡淡地说了一声:“诺。”
下一秒她自己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瓜。孙翘说的道理正是她用来反抗陈苍野的道理。她用来反驳孙翘的道理,也正是陈苍野来劝说她的道理。
孙翘盯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将琴交了出去。宁蕴看到这一眼有千万种情绪,但是她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了。凭着记忆,宁蕴款款地摆动洁白的十指。
帘幕
黄瀚海半晌从帘子里又走了出来,微笑道:“贵人也赞此曲惊人。不知此曲名为何?”
孙翘看着面前的曲谱抚琴。一时同样的凄怆乐章响彻花厅。
琴音落地,宁蕴凝神听了听,果然与她弹奏的曲子一模一样。听了三次,这凄怆之情也算是淡了一些,周遭肃杀的气氛也少了些。
黄瀚海看了陈苍野一眼,道:“贵人原话:子鹤你起来,这样跪着算什么样子?”
宁蕴听得,莫名地又一肚子火。按门第之说,她若是还有大学士千金的身份,配陈苍野正好极般配;按才情,她配陈苍野也合适。容貌或稍逊……什么叫做没有什么善终!
宁蕴心有忧戚。她知道陈苍野琴技高超,但是能够过耳不忘么?方才她在曲子里还用了好几个高难度的技巧。成品委实是非常难的一首曲。
此时月光溶溶,唯听得雅雀、松竹声音。
黄瀚海也是懂曲子的人,只道乐律仿佛裂石穿云一般,满腔凄怆。
宁蕴端坐颔首。好一会儿,才听到身边克制而又真挚的赞叹。
黄瀚海道:“贵人赞赏几位贤人,都请上座来。”有人给宁蕴搬了桌椅,就在孙翘旁边。好酒菜呈上了来;那薄幕又降了下来,将陈苍野和贵人挡在了里面。伶人班子借机演唱起来燕京时兴的新曲子。
陈苍野站在她身边。
四下俱静。笔墨纸砚,案几,一应都送了上来。黄瀚海就在旁边盯着。
黄瀚海道:“也罢,贵人说请小世子将谱子写下来——毕竟曲谱在徽州,去取来也耽搁了,贵人也想试试此曲子。”
婢仆将琴拿回到孙翘面前。宁蕴借机看了孙翘一眼,孙翘正一脸冷峻,接过了琴。宁蕴被他眼内的冷意所震。
全场人都在等着陈苍野完工。
方才真是忘形!一时之间,她想起来她的罪臣之后的身份,当场如掉进冰窖里面一般。
谁敢下箸?不一会儿伶人抱着自己的琴上了来,便正好坐在陈苍野身旁。
宁蕴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毕竟她并未见过琴谱,或真的有讹漏呢?
陈苍野从容抬腕。约莫一炷香功夫,搁笔。
宁蕴缓缓道自是姑苏人士,姓名宁蕴,乃铃兰馆助教。
好一会儿气氛稍松快些,孙翘才缓缓开口。“你是很喜欢陈苍野吗?”
陈苍野仍是跪拜之状。
宁蕴不回答。
到底是孙登云。他大概什么都看穿了。难道他是真心喜欢她吗?可能吗?否则这满眼不甘是哪里来的?
只一阵子,陈苍野从帘幕里走了来到宁蕴面前,容色倒是平静:“宁姑娘,贵人传见。”
“但是你和他不会有什么善终的。”孙翘冷冷道。“我不好吗?我哪里不好?”
他谦恭得很,弯腰弯得发顶都要对着她。分明在灯火和月光之下,宁蕴看到那历经磨难的双珠玳瑁簪,莫名有一些心安。宁蕴便从容地行了一礼,随着陈苍野往帘幕走去。
陈苍野才正经恢复跪坐的模样,玉容上看不清情绪。“此曲无名。”
然而宁蕴只进了第一层帘幕里,也仅是站定了在里层的帘幕前。黄瀚海站在目前,说:“贵人问姑娘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