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厉的祖母临死前,曾经把大小姐叫到床前,摩挲着她的脸,轻轻的说话。
“她甚至从来没有哭过呢,”葬礼上,一位贵妇对着她的密友窃窃私语,“真是没有心肝的孩子啊,虽然她的祖母这么爱她。”
她的眼型和鼻梁像父亲,嘴唇和脸庞像妈妈,眼睛却隔代继承了祖母,是剔透而脆弱的浅紫色,让她在微笑时,像个充满幻觉的谜题。
“……有的时候我想,会不会我们这个家族的人,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所有人都一再的失望,然后因此而互相憎恨。”
现在再没有人在意关于过往的一切了。
一天中最最讨厌的时光,就是晚餐后去向祖母请安。祖母坐在阴影里,盘问她学了什么,做了什么练习。还是个小孩的大小姐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看那双传闻中和她一模一样的紫眼睛。
“我小时候可没有这种伤春悲秋的感想,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只想要钱,要讨人喜欢,做人上人。
这封写给发小的信,始终没有寄出,安静的躺在大小姐的书房抽屉里,慢慢发黄边旧,最终被彻底遗忘了。
要一直到祖母死后,她才有机会坐在棺材旁边认真凝视这个老人,她在死神的怀抱里茫然的半睁着眼,眼睛里像是结着蛛网般模糊朦胧,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她瞳孔的颜色。
“……说起来,你有没有听说过,其实那位年轻时也不过是个舞女,傍上了有钱人就成为贵妇啦……不过现在谁也不在乎。世道就是这样,大家只在乎金钱,谁还在意贵族精神呢?”
世道确实就是这么堕落。
你多像我啊。我的小女孩,你以后会知道,爱是束缚和枷锁,不管是父母之情,还是爱情。”枯瘦的手指按在女孩细嫩的脸庞上,她半是茫然半是不解的睁大了双眼。仰望着老人枯瘦的下巴。“看看你的眼睛,总有一天世界是属于你的,我的孩子。”她说着说着尖声笑起来,笑声又导致了剧烈的咳嗽。女仆连忙端过杯子,给她喂水,还帮她抚弄胸口,大小姐也被赶来的侍女拽出了房间。她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但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那么您现在是在天上吗?”年幼的大小姐在心里悄悄问她,“天上会有什么不同呢。”
死神的黑斗篷掩盖一切,只是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催促大小姐的学习,逼她练琴了。
“你看见了吗,她的眼睛?”
“为什么你总是渴望别人的爱呢,我的姑娘?”她这样问,声音里藏着平时绝对没有的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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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死去后,她曾独自一人在别墅里行走,像个小小的幽魂。兵荒马乱中,没有人关注她,也没有人阻止她。她小心的踏过阴暗的走廊,又探索那些紧闭的房门。有一次她甚至径直的撞进了祖母的衣帽间里,在层层庄严娴雅高贵的套装后,她发现了夸张的舞裙和羽毛帽子,缀着廉价的玻璃珠链。历经百年岁月后,仍仿佛星星和彩虹,在大小姐的梦里流光溢彩。然而只要她一转身,所有布料瞬间化为飞灰,胸针长出细腿变成蜘蛛,快速爬过她的脚面。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怀抱着一条仿佛晚霞般灿烂,又肮脏的如同老鼠巢穴的长裙哭泣过。在无人的角落里,她哭得站不住脚,用袖子擦掉滚烫的泪水。也可能这不过是大小姐在高烧中的幻觉。祖母的去世使她大病一场,当她在葬礼上现身时,她的脸色和死人也没有两样。
大小姐的紫色眼睛,继承自她的祖母。
“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严厉的家庭教师对她说道,“作为一名淑女,您不应该再沉浸于这些无用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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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真美丽啊,不愧是那家的小姐。”
“你能想象那群人听到遗书宣读的脸色吗,真是太好笑了。父亲本来表现得很忧伤,但遗书读完,他就一点眼泪都没有了。”
学不完的课程,阴沉的仆人,板着脸不会笑的祖母。没有欢乐,没有亲情,没有童话书里写的一切美好,甚至没有童话书。
大小姐的记忆中,和祖母居住在一起的日子里简直可以排上黑暗时光之最。
也许正是因为这对相似的眼睛,丈夫死后独掌大权的祖母在第三代里单独选择她作为抚养对象和财产继承人。这份财富甚至让大小姐在一些场合能和她的父母平起平坐。
“父母也会嫉妒孩子,这是我近些年逐渐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