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看不到她的脸,段衡也能在脑中描摹她此刻的表情。
段衡将手从被中伸出。
“时辰到了,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嘴角不由自主扯起,他听到干涩的唇皮撕裂的声音,口中漫起一股血腥气。
段衡说着,看向江玉卿的红痣、下巴、手腕。
手里的碗“当啷”落下,江玉卿猛地站起,手指收紧,绸裙宛如暴雨中的湖面。
“你对他说,‘多谢小师傅带路,我都晓得了,就到此处吧’。那么温柔,就像书生寺庙里的一场绮梦。”
“一天。”
两缕生魂,一室寂静。
她取过一旁的软枕,扶着他脖颈,示意他坐起来,再将枕头垫在他身后。
“你穿得太少。”
小小一只青瓷碗,澄澈的灰褐色药液随着走动在碗沿来回晃动。
“此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
青丝随着这个动作滑至她背后,她原本枕着的地方,热气氤氲散去。
手心的温度微凉,段衡收紧五指,用自己的热度温暖。
江玉卿拿起瓷勺轻抿,药已经凉的差不多。
“我睡了多久?”
他没有闭目,静静等待这抹漆黑褪去。
放下托盘,她拿起汤匙,缓缓搅动。
“我看到你耳垂上的那颗红痣,也看到你尖尖的下巴,还看到你抬手时露出的雪白的手腕。”
一切逐渐明晰起来。
江玉卿低下头,看着他露在被外的手。
江玉卿盯着眼前的床幔,眼睛已经忍不住开始酸胀。
他睁大眼睛瞻仰。
颈侧的肌肉僵硬,他努力转头,看向床边。
段衡睁开双眼,乍现的天光让他眼前蒙上一片黑暗。
段衡的拇指轻轻摩挲食指指背,将手缩了回去。
许久未经润泽的喉头划过稍烫的液体,他舌尖轻抬,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辛涩。
段衡停下动作,有些怅然。
这是一种旁人无法体会的默契。
“可是......”
“抱歉,表小姐。大夫说了,老爷病中,饮食最忌荤腥,还请表小姐收回吧。”
食指微微抬起,顺着那几缕黑丝轻动。
等力气回返,就抬起整只手,四指一同感受。
这样已经够了。
鼻尖传来她的体香,段衡闭上眼轻嗅。
柔软,顺滑,在室光的照射下泛着浅色的涟漪。
她微低着头,拿着汤匙的手颤抖,瓷匙不断碰在碗壁,发出璆然声响。
“......”
江玉卿的嘴里突然很咸。她捏紧拳头站起,转身唤“巧儿”。
成
她替他掖实被子,想要收回手的时候,被他握住。
江玉卿离的远,他只能摸到她发尾。
“抱歉,表小姐。老爷饮食自由夫人安排。夫人心细如发,事事入微,老爷病体渐安,多食多补反而不佳,还请表小姐收回吧。”
段衡就笑起来,露出微红的內唇。
“......我已经捞去了鸽肉,只留汤底,这总行了?”
“风寒的是你。”
“......那天,你戴着鸭青色的幂离,穿了鸭青色的半臂,手腕上是鸭青色的玉镯。从香囊里取出两块饴糖,递给那个小沙弥,还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汤是我问隔壁酒楼借了厨房,炖了三个时辰熬制成的,表哥风邪入体,最是需要好好补补,还请巧儿姑娘......”
他从来没有这么苍白过。
入目是一片鸦黑的发。
药洒了一些在托盘里,碗里只剩一个浅浅的底,段衡拿过去,一饮而尽。
巧儿敲门,江玉卿打开门,把托盘接了过来。
“采风是个苦差,
唇边微热,他张嘴,将药汁吞了下去。
“假的。”
她没有动,但他知道她醒了。
她眨眼,手撑榻,慢慢坐了起来。
哪怕是她那次看到的面无表情的他,也透露着生气。
水雾蒸腾,模糊了她的眉眼。一如昨日,他在厅外,看见她端起茶杯,尾指翘起的时候,好似一片竹叶在他心头拂动。
淡青的床幔,苦涩的药味,刺痛的下唇。
他应该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闪着光。
这成了他脸上最醒目的颜色。
“夫人,药刚到呢。”
是此君,正坐在床边,上身虚虚搭在榻沿小憩。
他开口,声气喑哑。
药刚出炉,还冒着滚烫的热气。
“我们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在乐县,爹爹送我去外祖家,你碰巧在那里采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