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文宣,是因为那时的我还不想兵变,还在不断犹豫。”陆重霜自嘲般笑了笑。“杀太女不难,我真要杀她,一刀子的事。兵变,难在善后,难在立足,难在吴王虎视眈眈,难在陆照月死后保不齐会有下一个陆照月。”
“缁衣军已在城郊待命,就等您一声令下,封锁长安城。”左无妗道。“大明宫内的禁军也已经打点好,就等太女过重玄门。”
似是察觉到左无妗幽深的目光,陆重霜撇过脸看向左无妗,道:“在想什么?”
“三番两次地找如月,为得也是这个,要是他死了,我的身份就永远干净不了。”陆重霜摇头。“可惜啊,他始终不愿开口,不论我对他多好,哪怕比陆启薇和陆照月好上千万倍,他也不愿开口。或许我真不是他的孩子,骆子实才是。”
 大雨淋漓 (八)
“无妗,驯狼的第一步是什么,可还记得?”
陆重霜抬眼,亲手点起灯盏。屋内亮起一小簇摇曳的火光,照在她手中的棋子。“事情办妥了?”
陆重霜抬眸瞥过,示意她慢慢往下听。
一粒白子落下,如月帝君这个生父,在陆重霜看来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黑衣刺客疾步进屋。她全身被一层黑甲包裹,心口烫印鸟衔花纹,脚步轻盈无声,仿佛一只漆黑的蝙蝠。倘若是参与过边关战事的人,大约能认出这身铠甲。这是晋王陆重霜麾下有名的缁衣军,她们身披黑色轻铠,善于奇袭,以一敌十,骑马冲锋时宛若黑色的潮水奔涌在广袤的土地,突厥人也将她们称作黑色的沙暴。
“唯一没有进展是如月帝君,”左无妗将坏消息放在最后,“您遇刺后,全王府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追查刺客上,待到属下回神去查,如月帝君已下落不明,十有八九……”
左无妗罕见地皱眉:“殿下是指您后院成日抱猫的那个?他是孤儿不假,但要说是如月帝君的孩子——”
“如月的去向等办完大事后再查,”陆重霜拾起棋盘上的黑子,面色略有和缓。“辛苦你了,起来吧。”
此时,寥寥几粒的黑子在泱泱白子中,仍可怜的像令人厌恶的污点。
“或许,”陆重霜说,“也是从那时起,沈怀南找上了我,而我盯上了文宣。”
陆重霜赞许地点头:“很好。”
“殿下。”左无妗唤了声。
“是啊,五年了。”陆重霜声音低沉。“上苍有眼,终于要让我等到这一天。”
左无妗识时务地闭嘴。
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身为嫡女,弑姐逼母永远是下策。
屋内没有点灯,黑黢黢一片。尽管如此,自小习武的左无妗还是发现了端坐于主位上的晋王。
“对,立威。”陆重霜
左无妗起身,隔一道薄如蝉翼的青纱帘,看向帘后的晋王。她们在边关刚认识的时候,陆重霜嗓子还嫩,说起话脆生生的,压不住人。唯独那阴狠的小脸仿佛一头心怀愤怒的小狮子。而如今哪怕是笑吟吟地与人交谈,都觉得她嗓子眼藏着吃完人的血腥。
她似是倦了,半合着眼,无聊地摆弄着手中的玉棋子。
左无妗答。“立威。”
陆重霜本就是十六卫禁军的头领,一旦进宫兵变,需要担忧的只有直属于女帝的北衙六军。女帝与太女对调兵遣将一无所知,而陆重霜武将出身,又在长安沉寂两年,博得宫中禁军爱戴,买通之路畅通无阻。
“殿下。”左无妗跪在帘外。
“现在管不了这些。”陆重霜冷笑。“如月爱死不死,说不准就是他出卖了我的行踪。”
“还是猜测。”
“说来奇怪。翌日上朝,半路冒出个道士高呼万岁,随后留下四句箴言——荧惑入羽林,太白经凤阁。流星出中台,轩辕入紫薇。”陆重霜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天厌厌的,寒风混杂浓雾包围了整个长安。“这四句,分别指军队起火,皇宫兵变,宰相失职,后宫作乱。如今想来,前两句已然成真。荧惑是我,太白也是我。”
“礼部那边——”
“属下在想,不知不觉过去五年了。”
黑子代表自己,白子代表敌人。
左无妗答:“办妥了。三百缁衣军将士已在礼部的安排下混入宫中,到时候,整个蓬莱岛都将由您控制。”
“还记得去年冬日,晨风没走,你也还没带缁衣军回来,我那心急的姐姐不知听了谁的话,竟派刺客来杀我……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么安静。”陆重霜忽然开口。“我那晚砍下刺客的头颅,对长庚说,这天下迟早会是我的。尽管这么说,可如何才能得到这个天下,我举目四望,瞧不见一条路。春泣不适合练精兵,长庚隐隐有僭越的念头,葶花可靠,家眷却烂泥扶不上墙。我最苦恼的,是手中无人。”
她说着,将食指与拇指拿着的棋子逐个摆上棋盘。
话音落下,棋盘上的黑子多了几粒。
左无妗道:“殿下是遇到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