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他不是付郁,他还能是谁呢?他开始有点疑惑了。
蛇每到一处都会舔一舔,但也只是舔一舔,在得到付郁的反应后它便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啊,他是付郁。木偶想。
是蛇。付郁的脑海里立刻涌现出这样一个想法。
看呐,他变成一个木偶了!声音一瞬变得清晰,尖锐刺耳的清晰。不,不,他就是一个木偶!他就是一个木偶!
他不会是一朵花,花太脆弱了,只要被折断了根,生命力便不可挽回地消散在空气中;他也不会是一根草,草有什么好的呢,唯一能被称赞的顽强,不过只是对易死的弥补;他更不会是一块石头,不会是一只小鸟,也不会是……
这时蛇便又开始有了动静。它从付郁的怀里舒展开来,尾巴自然地落在他的大腿根部,并因着上身的游动而有了一定范围内的偏移。付郁不自觉地僵直了身体,试图以此来缓和它的动作。但这并没有用。
他……就是……一个……木偶……?
木偶能分辨出那是一个人类的声音,但木偶分辨不出声音里蕴含的情感。木偶怎么能分辨出情感呢!
木偶闻言歪了歪头。他的头正慢慢地要歪出一个直角,木偶便听见了一声呼唤。
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可是又什么都没想到。最后他决定不想了,他伸出手去压下对方的后脑勺,顺从本心地索取
头,没准备动身。
尝试间,付郁无法抑制住挣扎的渴望,但也许是因为殷枝给他的香丸并非只为了入梦而用,他未能清醒到能控制自己身体的地步。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尖叫。
付郁。
就像故事被继续书写了,付郁想,父母给他讲过的故事也是像这般不断延伸的。每过一个晚上,剧本上都会出现新的内容,而到了无法再延伸,无法再带来的新的感受时,故事便到了该结局的时刻。
对的,对的,甚至都不是个人。那些声音杂乱地赞同着。他拥有人的思维,拥有人的感觉,拥有人的肉体——肉体,对的,肉体——他拥有的只是一具肉体,一具能受直接刺激而做出反应的肉体,一具不受他主动意识调控的肉体。如果他不是付郁,他甚至都不是个人呀!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他的体温不仅没有下降,反而还上升到了正常水平。
他不知道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付郁能感受到凉意汇聚成了一大团虚无,然后虚无渐渐有了实体,钻入了他的怀中。逐渐恢复的触觉带来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凉,那是一种干滑而刺骨的冰凉。
天啊,看看这个神志不清的家伙!割裂给他带来太大的打击了,他竟然会从花开始猜起。
这条蛇吐了吐信子,绕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圈,然后舔了舔他的耳垂,继而是耳朵。它甚至尝试将舌头伸了进去。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那样把他的脑浆都炸成了一团浆糊,他的思绪彻底混乱了。那些声音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明明对话就发生在他的脑子里,听起来却像是从很久之前传来的。他的思绪变得越发滞涩。
可是,可是,如果他不是付郁,他还能是谁呢?一个个相似而又各不相同的声音在他脑中接连响起。如果他不是付郁,他甚至都不是个人。
你是付郁。
这声呼喊不再是来自他脑子里,而是来自一个全然陌生的,却又熟悉得让他不断想要接近的存在。
付郁无从思考它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只能感受到麻痒顺着神经一路涌到了他的脊椎骨。这股冲动似乎是指向灵魂的,付郁能感受他整个人都颤了颤,身体没有丝毫动作,可视野却因此而倾斜了——他开始重获视觉。
随后木偶感觉到嘴唇处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木偶怎么会有感觉呢,真奇怪啊。木偶这么想着,可是身体却出乎意料地动了起来。他迫切渴望着更多亲密的接触。
殷枝今日用的针法付郁还不曾见过,但从部分操作的熟悉度来看,他猜测那是某套现存针法的变体。这值得研究,他正想着,意识模糊间身体一轻,便入梦了。
视野依然是一片漆黑。梦的开头与昨夜并无二致,只是在付郁被冷得开始发抖时,意识有了延伸。
在舒展开身体的那一秒,蛇就已经顺着他的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然后付郁听见了耳侧传来的嘶嘶声。
少女含笑看了他一眼,然后朝山洞里走去。
在接吻间他听见对方这么说着。木偶混成一团浆糊的脑浆又被搅动了,这次他能感觉到更多思绪的归位,比如刚刚的行为是接吻,比如贴在他身上的应该是条蛇,可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人——那是个上半身是人类的身体,下半身却是蛇的身体的存在——这个可怜木偶的思绪又哗啦啦碎落一地啦!
这种失控给了他一种灵肉分离的割裂感,似乎躺在那里的他和感受到一切的他并不是同一个人。他们,或他,甚至都不是付郁。
蛇似乎只是在尝试。
混乱间他听见对方重复着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