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开门,佛家在乱世,要保持中立。
小姑娘和我鸡同鸭讲:“你眼睛、鼻子,和我生得那么像,真好。”
我一天没有吃东西,的确饿了。打开食盒,也不看是什么,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到后来,灌了一缸子水才滑落喉管。
我抱着碗,跪坐在地上,仰头问师父:“师父,我是不是不应该哭?”
“您说学佛当无欲无求,那我们学佛是为了什么呢?”
小姑娘眼睛弯弯,如两道明亮的月牙,咧嘴一笑,小虎牙白生生的,可爱极了:“呀,我叫安乐,你叫得乐,我们都有一个‘乐’字。”
我说道:“贫僧法名得乐。”
小姑娘晃着腿,喜滋滋地坐在房间里等,进了厨房我才想到,她不过是个陌生的姑娘,我为什么会这般心
这一天结束晚课,我回到房间;因为我是师叔,年纪虽小,地位却高,因此一直是一人间;刚关上门,却发现桌边坐着有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我,神情无辜极了,如果忽视掉嘴角残留的点心渣子的话。
于是我敞开了门,离她几步之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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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早,女施主该回家了。”
师父一笑:“你说是为了什么?”
师父慈爱地看着我,说道:“你生有慧根,悟性甚高。不错,学佛人最贪,想往生,想成佛;我们生了最大的贪念,就要摒弃其他的杂念,包括欲望。”
师父叹了口气,拿过蒲团,盘腿坐在我面前,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学佛人当四大皆空,无欲无求;你既与奶奶缘尽,便放她往生。”
我无奈道:“施主”
师父给了她一场超度,这时候时局最乱,我很懂事的没有哭闹。寺外传来枪响,肥肥有些激动,挠着寺门要出去,我从未见过它这个样子。
那是厨房早上做的豆沙饼,我爱吃甜,厨房若有剩的甜点心,便都送到我屋里来。
师父说:“一切世间生死染法,皆依如来藏而有,一切诸法,不离真如。”
我抹了把眼睛,说道:“可是师父,我见如来干嘛呀,我想见奶奶。”
我回道:“大师兄说,我们学佛,当然是想成佛;二师兄说,成不了佛,我们就想往生;既然如此,又如何能做到无欲无求呢?”
我只好说:“我去厨房看看,要是有,就给你包几个。”
天空飘起了四八年的第一场雪,我翻出了积满灰尘的风筝,它不再是我记忆中那般大;冬天的风猎猎如刃,老鹰乘风而起,直入云霄。
“好吧,好吧,”小姑娘说,“留在你这儿,师祖一定会找来的,我这就走啦——你桌子上圆圆的东西真好吃,还有吗,我想带几个走。”
二十一岁,我受了戒,头顶留下和师傅一样圆圆的疤;受戒挺疼,但再疼也会过去。偶尔我出门去做采买,大姑娘看见我,脸会臊红,再看我的僧袍,则不住地失望。
“施主慎言,贫僧多有不便,望施主见谅,还请施主快快离去。”
我摇头说:“师父,你讲这些我会背,但我不懂;我还是伤心啊。”
晚上,我在大殿给奶奶诵经;师父在我身后站了很久,直到我诵完,才把食盒推到我跟前。
这小姑娘面相稚嫩,满身没有烟火气,说她十二三也在理,十四五也不错,可终归是个姑娘家,深夜出现在我一个和尚房间里,任凭八张嘴也说不清楚。
她灵动的目光溜溜地在我身上打转,飘上忽下,就是不说话;反而肥肥欢实地扑上去,冲她摇头摆尾。
我不觉得自己悟性高,师父的讲法会我还是一知半解,但我在慈恩寺的地位,明显又高了——再受罚,师父都是叫我去抄经书,而不是洗菜了。
洗菜。
我和肥肥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每天的生活,我也没什么大视野可以去预见。我生来就是过这种日子,换一种,我还不会过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每一天那么长,长到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长大。七岁的冬季,奶奶在寺里的居士房阖然长逝,她寿终正寝,所以走得很安详。
师父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水灵灵的,若是咬一口,定如一颗丰润多汁的大白梨:“你是谁呀,为什么叫我女施主?我不叫施主。”
我一直躬着身,等她眼神飘够了,才挺起来:“敢问女施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我大概生得很漂亮,那又怎样,我是出家人。
“我就是偷跑出来玩儿的,才不要回家;而且,我是跟着引盘来的,你大概就是我师祖说的那个哥哥吧?”
我八岁这年,新中国成立,领导人和佛门有了接触;领导人信奉共产主义,是唯物论,我们则是唯心的教派;但这离我很遥远,我可是个还没受戒的小和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