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周叙一定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心照不宣收拾了一会儿,然后周见便背对着周叙说道:“有点累,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周叙“嗯”了一声。
很荒谬。十年没见了,可是眼神对上的刹那,仿佛那个闷热的夏日就在昨天。青葱的少年骤然间长为成人,一步迈过十年间隔,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说我妈啊?啊唷,看来你是老顾客了呀。我妈妈前两天摔啦,老人家,毛毛糙糙的,我就来帮她来看看店。”年轻小伙子很是热情,“好了好了,趁热吃,下次再来哈!”
2009
小镇里的空气还是那样,潮湿中带着灰尘和朽木的味道。走在路上,行人零星二三,早餐店里已经冒出了热气,白色的水蒸气顺着一路往上往外飘去,在灰暗的晨光里,衬得早餐店像是什么仙境入口。尽管变化很多,小镇给周见的感觉还是没有变。她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下子就感觉走回了十年前,她和周叙早上匆忙起来跑着买早餐,然后沿着这条路跑着去学校,害怕迟到以后被扣操行分,害怕拿不到流动红旗会被老师留堂骂。
一睁开眼的时候天只透着蒙蒙亮,手机告诉她,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六点整。眯了两分钟,实在睡不着了,她就爬起来了。另一扇房门紧闭着,没有任何动静,周叙应该还没有起。
她和周叙在这个南方小镇里共同生活了11年。太熟悉了,在离开以后,每次闭上眼睛,她的脑海中都能一下子浮现出来小镇的模样。回忆的次数越多,小镇的形象在脑海中逐渐固定和抽象,就直接变做了一幅油画。大色块的抽象画作。
周见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慌张地跳。她匆匆转过头,问正在给他们打豆浆的小伙子:“原来的赵阿姨呢?”
 2009/一笼汤包
这条路走到底右拐的巷子里有一家包子店,那一家的汤包很好吃。她一直以来就偏爱这一家的汤包,宁肯多绕两步路,也不肯早上离了这家的汤包。周见顺着记忆中的路走过去,结果发现这家店还开着。
她的导师离婚的时候还伤心欲绝,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但是不过一年就有了新的伴侣,甚至显得比以往还年轻了几岁。周见以为,她和周叙就像妈妈当时说的那样,只是两个小孩子一时误入歧路,时间一久了,长大了,就看开了。结果再次见面,事实告诉她,这一页书根本没办法轻易翻过去。她和他就算是十年分杈生长,根茎也是连在一起的,已经完全长合在了一起,成为了对方生命中的一部分。
“两笼汤包,一笼加辣,两杯豆浆,一杯多加糖。”她的声音好像穿越时空,和十年前他的声音重合了。周见正想着自己幻听了,刚想自嘲自己果然太容易念旧情,就看见一双熟悉的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张钞票。她回头一看,周叙就站在她身后。
那天晚上,两个人眼神没再交汇过一下。后来周见看到一部日剧《逃避可耻但有用》时,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这一晚。无比贴合。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醒来了。自然醒,都没给闹钟用武之地。
灰色低沉的天空,灰色的墙砖,灰色的地板,灰色的床单。许许多多不同明度的灰色搅在一起,混成一大团她也辨不清颜色和边界的灰色。充满棱角的灰色。如果真的有哪位天才画家有创作这样一幅画,估计可以在苏富比拍卖一个好价钱,越是抽象的越是复杂的,越有艺术的价值。可惜她没有艺术天赋,也没有早死的命运,没有办法凭借这样的办法蜚声画坛。
周叙站的方向逆着光,晨光在他身侧描摹出一圈淡金色的光圈,颇有一种从梦入现实的虚幻感。见她愣住,周叙对她笑了。这次的笑没有再让她有奇怪的感觉,打从心底里的温暖和和煦,正如这早晨的太阳一样,只给予人关于光和热最美好的一面。
周叙其实听到周见起来的声音了。他这些年来睡眠浅,害怕一觉睡醒就错过什么事,一点点动静就能醒。他猜想,约莫是周见还没倒过时差。老房子隔音差,他听见她动作很轻地收拾了一会儿,就带上门出去了。他也再睡不着了,也起床出门。路上没有碰到周见,他胡乱走着,忽然就很想吃当时周见特别爱吃的那家汤包。那道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就在眼前,影影绰绰地伫立在白色的蒸汽里。然后——他们异口同声,仿佛时光交叠,中间的十年不过是一场错觉。
加辣的汤包是周见的,加糖的豆浆是周叙的。就算时间过去这么久,口味也还是没有变。异口同声说出来的,不止是血脉相连的默契。
门面的招牌换了个新的,“赵氏小汤包”的隶书字样在晨光里折射着金色光芒。正在摊前忙碌的是个年轻小伙子,那个叫得出她名字和她要的东西的胖胖阿姨不见了。小伙子看到她来,热情地同她招呼:“要点什么?我们家汤包特别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