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已经摆了饭,可不知怎的,魏渊却觉得胃口全无。他望着桌上的白米饭,有意无意的往大门口的方向瞥了眼,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魏渊练字的动作顿了一顿,不自觉的回忆起当年这个年轻人也是这般倔强地立在自己门外。
过了会儿,管家亲自来回,“郭大人不肯走呢,说就在外面候着。”
魏渊的管家本就是魏府的家生子,打小跟着他,如今也有六十载,哪里不知道主子的想法?当下也是百感交集,心中暗自感慨世事无常。
魏渊略掀了掀眼皮,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什么时候话也这样多了?”
他复又垂下眼角,轻轻道:“不见。”
终究不忍,老管家想了又想,还是软声劝道:“老爷,既然郭大人能顺利出京,千里迢迢的过来了,想必唐阁老也是暗许的,您不如就见上一见,想也没什么要紧。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啦!他孤身前来,又没处可去,难不成就在外头冻一宿,您就不心疼?”
老管家张了张嘴,摇着头进去了。
甚至在之前对牧清辉的问题上,自己也曾当众落了师公的面子, 自此之后,两人的关系着实疏远了。
如今魏党第三代只剩下这么一棵还有无限发展可能的独苗,魏渊虽不指望有朝一日魏党能卷土重来,可也不愿拖累于他。
在半年多之后才知道。
过了会儿,老管家手里拎着一件厚重的披风去而复返,递给他道:“唉,老爷也是有苦衷,郭大人,莫要怪他,这件衣裳且与你御寒,等会儿天黑了你就先去找间客栈住下吧!”
魏党已然到了,新帝登基,今后唐党必然如日中天。这个徒孙本就受自家连累,身上带着洗都洗不掉的魏党烙印,全因与唐党的几个小子交好,兼之唐芽不是那等惯会迁怒的人,这才躲过一劫。
可魏渊却知道,唐芽大度却不代表他没有底线,能容忍一时,未必能容忍一世。之前郭游是魏党一员,与魏渊等人交好无可厚非,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如今魏党已经败落,他若继续倚仗着对方碍于牧清寒等人的情面,不会轻易动手,继续与自己往来,岂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明摆着利用对方?饶是神仙也未必会无动于衷。
接到老管家传出来的话,郭游并不意外,他却也没走,只是很平静的道了谢,继续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没说话,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一切。
老管家亲自进来加了一回碳,见自家老爷手里的书还是开始那一页,便故意叹道:“越发冷了,听说昨儿北街那头冻死了人呢!也不知今儿又
对于魏渊, 郭游的感情极为复杂。
魏渊也不反驳,只是又缓缓的写了一行诗,这才说:“你再出去说一遍,说我不见,让他走吧!”
他用力跺了跺脚,不去理会附近行迹匆匆的路人们古怪的眼神,继续站着。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路边宅院的灯火一点点亮起,好似混沌中几颗孤鬼的眼睛。
另一方面,郭游也的确对魏渊, 以及依附于他生存的部分魏党成员的诸多做法很不赞同。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便是这远离开封的城镇,也早就听说了京中发生的大事。魏渊回来也有数月之久,大家都生怕恶了唐党,竟没一个要紧的官员、乡绅登门拜访,哪里还敢想象当年他回乡探望,知府大人都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的盛况呢?曾经显赫一时的府邸空前冷落,足可见世人见风使舵之狠。
于是回京复命之后, 郭游请了假, 简单收拾了行囊,径直去了魏渊的故乡。
“老爷,您这又是何苦?”老管家叹息道。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又换成:“还不饿,先撤了吧。”
夜深了,北风越发刮的紧,打在窗户纸上呜呜咽咽的响,听的人揪心。
老管家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又进去了。
可说到底对方对自己还是恩大于怨, 此次魏渊致仕, 必然不会再返京,不管怎么样,自己总该去看一看的。
然后,便倒背着手去了书房。
看见下面的人递上了拜帖,魏渊愣了一瞬,随即将帖子放到一边, 轻道:“叫他回去吧。”
一方面这位师公确实对自己提携颇多,若无他的扶持,自己在仕途上不可能走得这样顺利。
老管家憨笑道:“您不年轻啦,老奴也老啦,人老了,自然唠叨些。”
起风了,果然冷得很,郭游紧了紧披风,只觉得两条腿渐渐没了知觉。
当地远比开封还要偏北一些,此时正值深秋时节,虽不比隆冬滴水成冰,可等到太阳落山,北风一起,寒意入骨,也够人受的。
郭游道了谢,披了衣裳,脚下还是一寸未动。
想当初他们家老爷何等风光,便是面对唐芽也丝毫不落下风,可如今,连个小辈远道而来都不敢见,何其凄凉!
“没什么比活着更要紧的了,既然都知道还活着,也就没有见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