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少君，你便放手可好？”白穆哽咽，道，“你如何还不明白？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你我再也回不到当年的连理树下，即便你将那树强行挪回皇宫，你可曾看它如同当年那般茂盛？你我就此分开，你做你的皇帝，我做我的农家妇，各自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一瞬，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欣喜，一丝期待，一丝温暖，一丝久违的异样。
宫人仍旧跪在地上，仍旧只察觉到一阵冷风呼啸而过，抬头时只见殿门大开，刚刚被雪花覆盖的地面再次出现一串脚印，猝不及防地，静谧的凤鸾宫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哭，响彻天际。
白穆似乎被惊住，愣愣地看着商少君发红的双目。
白穆的身子仿佛这时才察觉到寒冷，开始剧烈地颤抖，双唇的颜色也急速褪去，抱着孩子的双手似乎突然不知该放在哪里，僵在空中，双眼的泪水滚滚落下。
所以他也如她一般相信着，守候着，描绘着排除万难之后他们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场景。
“朕有多么爱你，阿穆，朕一直以为你知道，朕是多么的爱你。”商少君埋首在她颈窝，贪婪地将他爱恋的味道吸入鼻内，“却原来，你从来都不知道。从来。”
“你若想与朕赌上一局，朕陪你！且看今夜谁胜谁负！”商少君袖尾一甩，转身便走。
难过，甚至几度生死边缘徘徊，仍旧执着倔强地爱着他，守着他，对他说着相信。
商少君吻上白穆的颈脖，用尽全力的一个吻，恨不能饮尽她的鲜血般，又在下一个瞬间，飞快抽身，离开，不再有任何迟疑，不再回头。
白穆闭眼，只贴贴着孩子的脸颊，泪水毫无预兆地沁出。
“这话你十年前为何不说？”
黑色的身影大步走到外殿，轰然拉开大门，寒气再次直逼而入，他迎着风雪而立，没有再抬步，良久，回头。
平成十六年十一月，百年未见的大雪突袭商都，同日，年幼太子病逝。
白穆的泪水摇摇欲坠，听到他的质问竟一时无以作答。
“朕那些年对你说谎是迫不得已，自从你回宫，可曾骗过你？”商少君细语劝慰，“你若不信，朕可以发誓，若此言有虚，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如何？”
白穆与他四目相对。
“你见朕疼凌儿便以为朕一定会为了他放你走？”商少君似乎要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尽数释放出来，刚刚的温柔不复存在，面色雪白，双目通红，如同罗刹一般，笑得诡异，“你为何不想想朕为何这般疼爱凌儿？若他不是你所出的孩子，朕还会这般在乎？”
白穆将他更紧地抱入怀里，不再看商少君，商少君却转而抚上她的眼角，“她们说你今日哭了。”
“那十年后朕就会放你走？”商少君低笑。
“十年前你何尝会让我走？”白穆哽住。
“你看着朕如何把凌儿捧在手心，如何小心翼翼地把他带大，如何满怀希望地替他设计未来。十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商少君低声嗤笑，滚热的气息扑在白穆面上，淡淡的怒气从周身溢出，“任谁都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对么？”
十年前他为了将她留在皇宫，不惜设计置慕白于死地，她知道他不会放她离开，她也再逃不出去。他断绝了她所有离开的后路，也让慕白的死，告诉她无谓的挣扎只会牵连更多无辜。
直到她嘴里说着“爱你”，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神彩时，他发现那是一种覆灭。
在她离开的那三年里，他无数次说服自己不要轻易去找她的理由，便是她那双无论何时，都透露着爱恋的眼睛。他让自己相信，即便时隔多年，她也会如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那你为何就不肯与朕重新开始！”商少君蓦然起身，一个转身，便掀翻了榻边的圆桌，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在这安静的凤鸾宫尤为清澈。
许是骤冷之下受了热，白穆的双眼水雾弥漫，暗波涌动间，她几度动了双唇，最终却只说了一句：“你让我们走吧。”
商少君倏然转身，不过一个眨眼到她身前，倾身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同年十二月，皇后娘娘抑郁而终，就此结束
白穆抬眼看住他，水汪的眼底泛起暗红。
“今夜我们就比一比谁更狠心，如何？”商少君伸手抚了抚孩子的脸颊。
“阿穆，交出解药来，你若想带凌儿出去走走，朕应允你。”商少君突然温柔下来，轻轻地安抚白穆，仿佛重病的人是她，“你想回白子洲看看朕也应允你，一年、两年，朕都应允，只要你还回来，可好？”
这似乎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可以随意出宫，甚至可以回白子洲，时间也由她说的算，但白穆并没有答应，她摇头。
大雪仍旧纷飞落下，昏黄的内殿不断有雪花飘入，落在地上渐渐积成一道道冰凌，不时一阵风刮过，大开的窗棂嘎吱作响，生涩的曲调般漂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