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了”字吐出来，潘小园只觉得眼前一花，史文恭微一矮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靴筒里一支匕首，反手一掀一按，两个女真亲卫一声不吭，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骨节粗大的手放开史文恭肩膀，接着，极慢极慢地向后倒下去。砰砰两声，地上两团鲜血。
她敢不遵，悲凉地依言迈步，跨出帐子，吸一口带着野草味道的空气。
转向被控制住的几员谋士大将，冷然道：“而你们是不是以为，对四太子身边第一倚重之人落井下石，自己就也能升到那个位置？”
“差点忘了娘子身体有恙。出去再谈。”
这口大锅万万不能背。连忙蜷成一
兀术的一双傲气眼神，在满目血泊中泡了一阵子，终于也变成垂头丧气，放下架子，高声喊道：“史参谋，斗兀温，那个姓秦的汉人会迷魂的法术，方才将我的神智迷了去，以至于竟而对你心生猜疑。现在回想，甚是荒谬。你气急动手，我不治你的罪。今日之事，以后我完颜宗弼绝口不提，你看如何！”
营帐门口远在另一侧，地上隔着数具死尸、滩滩鲜血。干脆用刀直接划破她身边的篷帐，手一伸，“请。”
潘小园忍不住簌簌发抖，很没面子地怂成一团。脊背上一阵阵凉意冲下来，冲得她浑身透湿，鬓发贴着脸颊。从没如此近距离的亲历过杀戮实况，血腥味带着辽东大汉身上的汗臭味冲进鼻孔，还混杂着残余的玫瑰香，胸腹翻腾，说不出话，止不住的干呕。
女真亲卫拽起史文恭就走。两个壮汉都比他高上一个头，史文恭轻轻一挣，说也奇怪，没能把他拉动。
史文恭眯起双眼，还未表态，角落里蜷成一团的秦桧听到自己成了什么“迷魂法师”，立刻知道大事不妙。四太子这么快就把自己卖了！
依旧耐心，微笑道：“娘子是不是以为，若是没了我，以四太子的才干本事，即便大军在手，未必伤得了东京城的元气；若是没了他，以我史文恭的势单力孤，也未必能成大事——娘子听好。前一句话，你猜对了；后一句，你失算了。”
到得最后一刻，终于完整地悟出了她的用意。她咬紧嘴唇，假作没听见。从接到他的邀约信、选定秦桧做同伴的那一刻，就准备好了今日的这一刻。
史文恭全身溅了点点血迹，一袭灰衣染出了花色，弯腰揭起地毯一角，一掀一抖，躲在角落里的秦桧就骨碌碌滾到他脚下。一只手提起衣领。秦桧脖子被勒着，脸色惨白一片，喉咙里咕噜咕噜响。
史文恭面色苍白，眼里仿佛没了别人，只是死死盯着潘小园，惨淡笑道：“娘子今日好计策。你是不是觉得，只要让我和四太子势成水火，东京城便可安然无忧？这才是你来赴约‘和谈’的真正目的？”
不知窒息多久，眼前终于重现光亮，这才将下半截尖叫喊了出来。耶律马武等几名亲信大将，一半已经倒在血泊中，另一半让常胜军壮汉牢牢钳住，颈上架了带血钢刀。
兀术身后，韩常、耶律马武、蒲卢浑同时冲出，空手未及准备兵刃，咣当撞倒三五个烛台：“你要干什么！找死！”
史文恭看她一眼，目光中微现歉意，朝左右诸人吩咐几句，扯下脏衣，刀收回鞘，大步跨到她身边。
伸手一指潘小园，“保护她。”
帐外脚步纷杂，一声口令悠扬传出，不一刻，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常胜军将校冲进帐内，居然对兀术等人视若无睹，大声问道：“史参谋有何吩咐？”
史文恭眉目凛然，顺手又击倒两个闻讯赶来的亲兵，大声喝道：“我的心腹何在？”
十几个忠于兀术的将官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五花大绑送到了中军帐前。史文恭轻轻一个手势，十几枚利刃同时亮出来，静悄悄地割了他们的喉咙。
冷笑答道：“只为自保而已。四太子也果然早有猜忌疑我之意，不是吗？”
兀术也被常胜军兵左右拿住，双手沾血，面色灰败，喃喃道：“果然……你果然早有预谋……”
此时兵变消息已传到营地各处。数十个常胜军军校持刀赶来，秩序井然地列成纵队，朝史文恭大声汇报：“各营已控制住！只等参谋下令！”
秦桧一惊，骤然喜上眉梢，下意识朝潘小园看一眼, 又赶紧换成愁眉苦脸的神色：“下、下官……这个、还要请示一下上级……”
笑道：“秦中丞, 你口齿伶俐、思虑深广，倒是个难得的人才。若是有意，不如就留在我军效力，接替军前参谋的职位如何？从此便是我大金开国功臣, 也免得整日在故纸堆里耍笔杆子, 屈你的才！”
眼前挡了黑乎乎的阴影，面前横一根短棍，半分动弹不得，想伸手抓住什么，触及的只是粗糙的牛皮帐面。空气滞涩，只听外面几声弓弦响，叮叮当当兵刃相交之声不绝，伴随着间或的长声惨叫。
兀术反应最快，刷的拔出腰刀，失声道：“你……”
潘小园只见几个左衽辽东大汉朝自己气势汹汹的涌过来，本能的连连退后，惊叫道：“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