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她想让我留下来，不要进京赶考，县里考试过了，我凭着乡贡的身份，往后在村镇上办间私塾，日子也能过得安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我想是因为那个谜一样的女人。
然后，突然有一天，小妹能开口说话了，我就像从小寄望的那样，教她识字，教她念书，乐此不疲。
妖怪会对我爹编瞎话，然后我爹就会训斥我娘，妖怪会对我爹哭，然后我爹就会抱着她哄，妖怪会拿点心给我吃，然后哄我喊她姨娘，若是我没有叫，而是把点心丢在她的脸上，爹总会恰巧从旁边经过，然后挨骂的那个总会是我……
其实比起“直”我更喜欢“智”这个字，我想变得聪明，很聪明，而聪明人最不需要的就是刚直。
日子渐渐好起来，我们三兄妹一天一按长大，娘脸上的笑越来越多，我做了一个决定，“娘，我要进京。”
娘曾说过，我满月抓周的时候，满桌的玩物摆设，只挑了一把尺子抓来，除了祖母外，一家人都很乐呵，认为我长大后会刚直不阿，我由此得名“直”。娘则给我起了爱称，唤我“智儿”权作长者的寄望，望我能够聪明地长大。
后来，娘带着我和二弟逃出了那座大宅子，几经周转，我改了姓，丢了名，拾起了娘给我的爱称，有了新的名字。
在我刚进到国子监不多久，娘和小妹便跟随而来，说来可笑，就在我算计着报仇讨债时，我的母妹，却被一个地方上小小的镇长逼得走投无路，背进离乡。
春夏秋冬，这一等就是四年，我个头长的和娘的大扫帚一般高的时候，她还是不会说话，只会咧着一张嘴傻笑，对着喂她饭吃的人流口水。村里人都说，小妹是个傻子，娘会偷偷抱着小妹落泪，二弟常同村里的孩子打架，我知道，他们都信了妹妹是傻子，只有我不信。
同娘和小妹道别，我带着二弟，上了京城，这条再无反折的道路。
书上说，心诚则灵，我于是每天睡前都会默默许愿，希望妹妹能尽快长大。
小妹好转，娘和二弟都很开心，但我想，最欢喜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因为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小妹喊我的第一声“哥哥”。那应该是我混乱的童年里最快乐的一件事情。
我在人生最窘迫的时候被她所救，她收留我，为我疗伤，在我迷茫的时候，教导我人情世故，尽管连她的样貌都没有见过，我还是不可自拔地迷恋上了她，然而我一直很清醒的知道，那不是男女之情，让我着迷的，只是我想象中的一个寄托，在我被权贵的波涛拍打时，牢牢抓住的一块浮木。
我是有些机缘的，凭着一些手段，让当朝杜相看中，推举了我到国子监去读书，那是大唐最高等的学府，天下学子人人向往的圣地，我原本不期望能在这里读书，果真甚至其中，却发现不过尔尔。
每个人，这一生的记忆都是从孩提时开始的，我的记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从小就盼着有个小妹妹，文文静静的，能同我一起看书，同我一起画画，陪着我一个人，而不是像二弟，爬树翻墙像只野猴，我不是讨厌二弟，只是更喜欢小妹妹。
。爹娘皆是士族豪门的子孙，拥护太原李家夺了江山。
用下人的话说，她们是我爹的妾，用丫鬟们的碎语来说，她们是狐狸精，小时候常听外公讲山怪的故事，狐狸精都是会害人的妖怪，我记住了丫鬟的话，并且在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留意起那两个妖怪的一举一动，倒真叫我发现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国子监是一个学问至上的地方，有她的教导，再
我倒也的确聪明地成长着，很小气就会背诗书、会讨巧、会看大人脸色，比起小我一岁的二弟，我完全是大人希望的标范，是父亲和长辈们爱重的子嗣，是最适合继承家业的长子嫡孙。
之后的某一天夜晚，当爹用剑指着年幼的我，娘跪在地上求饶，那位尊贵无比的客人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在无数双冷眼中，我才似懂非懂，会害人的不止是妖怪，还有很多。
我知道她害怕什么，但是我意已决娘劝说不下，就只叮嘱我凡事小心，毕竟我身上还背了一些孽债。
在许多年后的一天，我才觉得后悔，假如我留下来，安安本本做一个教书先生，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故事发生，而小妹，也不会遇上那个改变她一生的人。
想一想，不是爹宽厚的手掌，也不是娘温暖的怀抱，而是两个女人。
我很喜欢趴在床上看她睡觉，盼着她有一天睡醒了，突然就会开口讲话，然后我就能教导她识字念书，带她一起去放牛。
落户在小山村，饭很难吃、床板很硬、夜里很冷，没有点心，当然也没有夜壶，然而这些烦恼，都在娘生下小妹妹后，变得微不足道。
一开始，并不是顺风顺水，同那些权贵子弟打交道，比我想象中还要难，无非是因为我贫寒的出身，让我在这繁华的长安城中，举步维艰。
小妹不是傻子，她只是还没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