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不喜身外虚名,这些想法只是自己心里想过,从未与人谈及。但和这性子单纯的小徒儿却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能说了。
章碧津嗯了一声,说道:“我随着卍字标记走了几天,突然发现标记变得错乱不堪,东拐西拐大绕圈子。我猜你们是中了闻人歌的埋伏,以至于心神错乱,不识方向,于是不再理会卍字标记,自行向前进发,沿途留下咱们武当派的八卦标记以作记号。
王临风凝目瞧着他,说道:“王临风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师父,就算百年之后,你我都已不在人世,这件事也永远不会改变你这不就成了天下唯一吗?”
章碧津垂眸望着火堆,过了许久,突然问道:“风儿,你正在心里责怪师父吗?”
章碧津忽然起身走到王临风身边坐下,伸手托住他后脑勺,将他脑袋摁到自己面前,又闭上眼睛,微微垂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着王临风的眉心。
章碧津反问道:“什么?”
王临风点了点头,说道:“玄晧师父最熟悉冰湖宫的路线,我们一边赶路,他一边就在山石、树木上留下许多标记,一来是为了给后人指路,二来是怕大家伙儿不慎分散开来,有了这些标记,也好记得回家的路。”
不管王临风年纪有多大,长得有多高,在师父面前,他永远都是嘉兴府那个脆弱孤独的小孩子
章碧津低声说道:“风儿,你说我是天神,可我也只是凡夫俗子。我也盼我能早日修得正道,那样我就不会再犯错,不会错怪你、委屈你、亏待你。”
“我自辟新路,便开始遇到各类陷阱机关,我就知道肯定走对了方向。果然我破除许多机关之后就来到冰湖边上,看到湖心停着一艘画舫,遥遥听见闻人歌在对我喊话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
章碧津先是一怔,接着向来冷若寒霜的俊美面容,罕见地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你还学会拿师父说笑了?”
他心中对师父的感情几乎要喷涌而出,一时难以忍耐,纵身扑进章碧津怀中,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微笑说道:“师父
王临风奇道:“怎会没什么了不起的?”
章碧津说道:“峨眉弟子跟我说,你们进了昆仑山脉寻找冰湖宫,我也紧追而来。我虽不知道冰湖宫在什么地方,但一进昆仑山脉,沿路发现许多卍字标记,那是少林弟子沟通联络的记号,想必是玄晧留给后人指路的。”
他又说卍字记号后来变得十分混乱,王临风心神凛然,暗想:“我只道我自己中了幻乐仙法,其实大家伙都不对劲了。昆仑山脉中一定布有种种毒气迷障、八卦阵法等机关乱人心智。我们一步步堕入彀中,却还不自知,直到雪域情龙‘提前’发作,我才隐约觉得大家都中了圈套,连日子都记不清楚了只有师父定力深厚,才不受半点儿影响。”
第一百三十八章天下唯一(师徒)
谁料王临风听了这话,却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吟吟说道:“师父,我知道有一桩事,你可是正儿八经、无可替代的天下唯一。”
王临风一怔,心脏突地怦怦乱跳,颤声唤道:“师父”
又想:“饶是师父性子谨慎,武功通神,终究还是给闻人歌发现了行踪,提前在冰湖布下画舫迎击。师父险些再度给《骷髅幻戏曲》逼疯,这还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王临风欢喜极了,笑着说道:“我从不会跟师父说笑,你是我唯一的师父,我也是你唯一的徒儿,咱们都是彼此的‘天下唯一’。”
王临风见惯了师父不食烟火的冷淡模样,万万没料到,在这危机四伏的凶险关头,师父会突然流露出如此深挚的人间温情。
王临风吃了一惊,连忙双手乱摇,急急说道:“我怎会怪师父呢?我我”
王临风心中那一点儿隔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登时破涕为笑,心头热乎乎的,唤道:“师父,师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傻傻笑了几声,说道:“就算你是凡夫俗子,你也是天下第一的凡夫俗子,和寻常的凡夫俗子总是不同的。”
章碧津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见王临风听了以后这么高兴,也笑了笑,说道:“天下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说着说着,想到连日来的奔波躲藏,心里涌起一阵不可抑止的心酸,哑声说道:“是师父,或许我是怪你的。你在我心里向来如同天神一般,你怎么能误会我?你怎么能不相信我?别人说我是荒淫无耻的叛逆奸贼,我都不放在心在,只有你我我好难受”眼睛一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王临风自顾自想着心事,一时也忘了接上师父的话。
章碧津这些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想他孤身一人杀进机关重重的冰湖宫,一定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章碧津说道:“终有一日我身死命殒,天下第一的位置就会有旁人顶替上来,待到那人也死了,又有下一个、再下一个天下永远都会有‘天下第一’,千百年来,有多少人做过天下第一?又有多少人将要做天下第一?只怕神仙也数不清了。天下第一,毕竟不是天下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