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郁青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对。
只一瞬，他喉结微动，折颈垂头，一秒钟也没再犹豫，直接将吻落在她脊骨骨节处，像将一粒火星，投入干枯的芦苇丛。
他更多的，是憎恶自己的自私与无能为力。
“那你亲我一下。”
他用微凉手指轻触。
陆西陵吞去她那一口可乐，这才笑说：“也就这点胆子。是不疼了是吗？”
陆西陵坐下，支起一条腿，转头看她一眼，顺便将她肩头滑落的薄毯往上捞了捞，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只为亲吻已经远远不够。陆西陵一把抱起她，回到卧室。
前些年害得他们父子不能团聚不说，现在又间接害死了陆颉生，要是陆颉生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里，哪会碰到什么狗屁山洪泥石流。
陆西陵将还剩一截的烟，碾在烟灰缸里，伸手，抬起了夏郁青埋在他肩头的脸颊，一时哑然失笑，“这也要哭啊？”
这楼层足够高，阳台的视野也足够开阔。
缓慢而耐心的，像是将一首夜曲的序章，弹奏过无数回合。
一时促狭的心思，她自己喝了一口，偏头凑过去，刚要碰到他的唇，突然怂了，立马往后退。
梦醒来，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既觉得怨恨，又觉得后悔。
“怎么死？”陆西陵挑眉。
绝对的黑暗予以夏郁青绝对的安全感，他想让她不要那样紧张。
夏郁青抬头轻碰一下。
父亲去世以后，爷爷对凌雪梅更加刻薄，他总觉得，是凌雪梅撺掇得陆颉生放弃文职工作去做野外考察。
甚至，他似乎都在用这条法度去要求凌雪梅，直至现在才全然醒悟。
人世间总用教条规训，“为母则刚”，好像做了母亲的女人，就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软弱，就理应奉献牺牲，挣得一个“伟大”名声。
夏郁青喝了一口冰可乐，发出微微畅快的一声叹。
夏郁青缩一下脖子，伸手接过她指名要的冰可乐。
陆西陵摇头。
陆西陵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吻她，比在皮肤上烙下一枚不可更改的印记还要郑重，“……痛就跟我说。”
陆西陵自然不让，伸手搂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回来，她这个人总在奇怪的地方大胆，又没本事大胆到底。
怨恨在于，她答应过，她发过誓，她说过不会抛下他们兄妹不理。
他侧低头，手指拂开了她头发，露出她发烫的耳朵，他轻笑着捏了一下，目光随即自她耳后扫去，看见她背后，脊骨微微突出的第一节 。
而后悔在于，或许，那瓶安眠药能够让她走得轻松一些，她那么漂亮温柔的人，死状却那样可怖。
他已经承担起了长子的责任。
“……你什么意思。还不够是吗？”
她摇摇头，仿佛非要取得他的认可不可，第三次抬头去亲他，不再蜻蜓点水。当她舌尖轻扫过他的唇缝，将要退开时，他蓦然伸手，一把按在她脑后。
主动权交替，她抓紧他的衣领，对抗一种体力尽失，沉入沼泽的错觉。
陆西陵退开，夏郁青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颈窝处。
随即将可乐递给陆西陵，“你喝吗？”
“太敷衍了。”
现在却会害怕失去。
人类亏欠无数母亲，只肯许以“伟大”的空头支票。
等日出是突发奇想，因为天已经要亮了。
夏郁青新换的干净睡衣外面，又披了一张薄毯，抱膝坐在放置于落地窗前的坐垫上，透过黯淡夜色，去捕捉江面上船只的灯火。
夏郁青别过目光，不好意思看他，拉开拉环时，摇了摇头。
一阵冰凉贴上脸颊。
她说，她觉得自己隐约怕的是一些抽象的东西。
——自诩不怕的人，真正到了那个时刻，却莫名其妙怕得要死，明明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痛觉，她却好像根本控制不住眼泪。陆西陵吓到，要退出她也不让，就这么抱着他，抽抽噎噎地让他继续。
夏郁青打他一下，“……我会死的。”
而她可以自由地做一个女人，而不必是母亲。
夏郁青再碰一下。
从前她反正是一无所有，做什么都有种豁出去的孤勇。
“你觉得呢？”
如果放弃生命，和陆颉生重逢，是对她而言更自由的选择，那么，没关系。
她撑了半年，再也撑不动了。
彼时爷爷怨气冲天，奶奶以泪洗面，妹妹休学在家。
她摇头，双臂拥抱他，微颤的声音里有种决然的坚定，“我不怕。”
于是，第二次的道别无声无息，半封遗书都不曾留下。
夏郁青呜咽一声，“我心疼阿姨，也心疼你。”
陆西陵笑了声，仿佛无奈，伸手捏捏她的耳朵，“走吧，睡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