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宓垂眸默然片刻,而后摇头道:“我从前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总觉艳羡,觉得什么样的苦头吃过都是值得。而今全部经历过,这样的痛楚却不想再来一次了。”
臧宓阖上眼睛,眼角沁出泪来:“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于我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现在我身上还有伤,出血不止,却还要奶孩子…我心里觉得糟糕透了,成日被绑在床榻之上,出不去这一间沉闷的屋子…”
他拿干帕子擦着头发,不悦地将那小丫头推开,径直推门进去,臧宓正坐在床头,解了衣裳给孩子吃奶。
“往后你或许还会有许多别的孩子,我却大约只有她一个了。”
她将手从刘镇手中抽出,催他去洗漱:“你远来疲倦,自去沐浴更衣,好好歇息。”
她事无巨细为自己考虑周到,刘镇却总觉不适意,挥手打发两个嬷嬷先出去,在臧宓身边坐下。
待顾嬷嬷抱着孩子出去,刘镇见臧宓仍止不住哭泣,有些手足无措。因劝慰她几句,却并不见效,便俯身去吻她眼角泪痕,一句句唤道:“阿宓。”
那眼神如同最好的春.药,令他一见就浑身血液沸腾,心中有压不住的火,蠢蠢欲动。
细算起来,两人在一起将近一年,可真正朝夕相处的时日,却寥寥无几,少得可怜。
臧宓并没有那些多愁善感,只道:“国事要紧,我与孩子自有嬷嬷照料。你即便回来,似乎也无甚大用。”
所有在外人面前的沉稳大气,在他面前顷刻崩塌。因为她哭,孩子也哭起来,刘镇一边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一边去抱她怀中的孩子,只是新生的孩子太娇软,还不足他一臂长,他甚至怕稍微用力,弄折了孩子的手,好像捧着一团随时会炸的烟花,紧张得冒出汗水来。
刘镇盯着她怀中的孩子,伸手掂了掂小家伙的襁褓:“这小东西抢了我的位置。我总觉得,你喜欢她,远胜于喜欢我。”
刘镇蹙眉道:“我并不讲究这许多,阿宓从前也不与我这般见外。”
臧宓抬手打落他作乱的手,声音很和气,却又有淡淡的客气和疏离。
可今日,她似乎与往常并无什么变化,仍旧温婉,善解人意,可又有什么变了。
顾嬷嬷在外头听得孩子哭,连忙进来,从刘镇手中将孩子接了过去,见臧宓竟哭了,不由责怪他道:“月子里不可哭,不然老了眼花呢…”
“听闻你在京口迎娶了王氏女。她身份贵重,自不可为妾。你择日将我们的婚书拿去官府,解除这门婚事。”
“阿宓,我总觉得…你如今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不似从前那般爱慕喜欢我…”
夫妻之间,这大半年来,只在孙家见过短短一面。女人至关紧要的鬼门关,她或时时刻刻盼着他,而他却只能在孩子生下三日,才姗姗来迟。幸而她并未遇着什么意外,否则叫他如何心安?
刘镇见她身上都是虚汗,寝衣湿透了,嘴
臧宓从前见着刘镇,总是十分雀跃惊喜,眼睛里明光灼灼,爱慕之意掩藏不住。
“我心中很有压力,却不想因自己的自私凉薄耽误了你。”
刘镇起先以为是夫妻久未见面,她对自己有些生疏。只是待他匆匆洗漱好,抬脚往耳房中去,却被小丫头拦下来,刘镇才晓得事情未必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刘镇伸手揽过臧宓肩头,轻吻在她鬓边。
臧宓因这回生产落下十分严重的心理阴影,从此对生育之事心存畏惧。可这世间也有许多女子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生,却并不觉得痛苦不堪。因此只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可随着刘镇权势地位越发煊赫,男人岂能容忍无子?
对臧宓,刘镇总觉亏欠许多。当初二人初初在一起,他便决定入军营奔一个前程,夫妻之间总是聚少离多。
可他这般温柔细致,更令臧宓心头酸涩不已,虽极力忍着,泪水却越发无法克制。
“夫人说耳房不能开窗,气息浑浊,小孩子哭起来又吵闹,请将军在正室歇息。”
而后累次三番出征,每每数月不在家中,那些她最需要他的时刻,他都不在她身边。
见他进来,眼神只在他身上淡淡一瞟,笑道:“孩子夜里总要醒两三次,折腾得人不能安睡。我瞧你瘦了许多,晓得你这些日子未必能吃一顿饱饭,睡一个好觉,你就过去那边歇息,被褥都是新换的…”
“刘镇,我可以因为满心喜欢你,而想要一个孩子。却不愿意为了爵位承袭逼着自己受不愿再受的苦。”
“怪我未曾及时赶回,以致你独自吃这么多苦头,心头产生畏惧之感。等时日再长些,自会渐渐淡忘,心里也就不怕了。”
刘镇面色微变,一时心中揪成一团,反手握住臧宓的手,沉声道:“可是生她不顺利,落下了什么病根?”
臧宓缓缓侧过身子,背对着刘镇,抬手捂住了眼睛。原以为这数月来他都不在身边,往后有没有他实则也是一回事。可话出了口,身上的倦怠苦痛,哪里及得上心里的痛苦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