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基督山面前放着展开的纸张和蘸水笔,从他心爱的武器被随便推到一边的情况来开,那位访客告辞之后他就把这些东西从书桌里取出来打算写些什么。但是伯爵夫人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他面前的纸页上却空空如也,显而易见,他要写的那些东西令他感觉到痛苦。这样一切就都很清晰明了了……
“因为这样你就不必再留在巴黎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你父亲的仇已经报了,你大可以回伦敦去。你也不必面对着一个引诱他人去毒杀别人的人,他认为他的所作所为是代表神惩罚别人,但是或许,正是那些无辜者的死亡令神抛弃他了。”
“因为我的尊严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更况且,生命的终结并不可怕,我唯一惋惜的就是我辛辛苦苦长年累月设计出来的计划就这样毁了。或许你是对的吧,歇洛克,我原以为上帝是赞成这些计划的,现在看来实际上他是反对的了!”
看吧,现在他都开始写遗嘱了。福尔摩斯冷冷地瞥了基督山面前摊开的纸页一眼。
他一般不会在基督山面前特别明显地表露出这种鄙夷来,但是这次他可能是真的忍不住了。别人也就罢了,大部分人都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愚蠢的选择,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见过很多。但是这次要跑去决斗……不,要跑去送死的是基督山,这让他终于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态度了。
“于是你宁愿为她去死。”福尔摩斯说。
“有一点我要向你道歉。”片刻之后,基督山用近乎是柔和的语气说道,“梅塞苔丝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儿子,我却忘记你也是我的责任了——不过对你而言,这样是否更好呢。”
他的声音没有多少感情,就好像他现在已经筋疲力尽到不能把感情投入到这种事务中去了似的。
基督山苦笑了一下:“或许是吧,几个小时之前我很有信心能反驳你的观点,但是我现在已经失去这种立场了。”
基督山听见了书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于是抬头看向福尔摩斯的方向。在书桌前的昏暗灯光的照射之下,福尔摩斯看见他那位朋友如死人一般的面孔,他的颧骨上泛着一种病态的潮红,面颊上显然有未干的泪痕。
而福尔摩斯先生进门后所说的第一句话是:“你难道答应她,你会在决斗中白白送死吗?”
福尔摩斯紧盯着他,感觉到自己冷静的面具似乎也在逐层剥落:“为什么我会觉得这样更好?”
“或许这正意味着你正在进行的事情并不是上帝给予你的使命,”福尔摩斯异常直白地说道,他现在心中的那种情绪让他没法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语气,“如果这是上帝给你的使命,那么你就不应当在一个女人面前退缩——难道上帝给你这个使命之前预料不到这一点吗?既然他能让人穿越海洋、在火中行走,难道他就不能为你扫平这一点障碍吗?”
他的语气不能算是太好——基督山深知,他这位朋友对某些不够理性的事务生来就有一种鄙夷,就比如说热烈的爱情,婚姻,当然还有决斗。福尔摩斯显然一直认为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进行殊死搏斗并不是明智的选择,更别提他们这么干的原因是针对一桩既定的事实:无论参与决斗的两个人是死是活都不能改变那个事实。
基督山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意识到我一直推动着你走在一条你并不喜欢的道路上,但现在——我还是要像之前那样说,你现在
而基督山则在这个时刻回答了他的问题:“那么我又能怎么办呢?我以为我早就失去了那颗心,但是现在看来它还在那里——嘲笑我吧,我的朋友。这座我准备了这么久,那小心和辛苦地建立起来的大厦,就这样被手指一点、说一句话、一口气,就毁于一旦。”
基督山说:“歇洛克,我之前说过进我的书房之前要敲门的。”
而访客,也就是梅塞苔丝一定知道基督山到底打算做什么,她甚至应当预料到决斗那个可怕的结局——那位蒙面纱的夫人出门的时候手里握着一块手帕,估计她曾用那东西擦拭自己的泪水。
他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显得比平时那种沉稳的样子更加失态。而尽管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并不畏惧死亡,但是福尔摩斯依然敏锐地发现他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这是人之常情:在面对死——这可怕的、而且无一人看透的事物的时候,人理应做出这样的反应。而这样的反应正证明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是血肉之躯,并非上帝从天际遣下来的使者。
但是看他固执的样子,福尔摩斯就知道自己最终不能劝服他:他既不能让基督山违背他对梅塞苔丝的承诺,也不能让基督山放弃他的尊严——该死的尊严!——在决斗之前先服软。此刻福尔摩斯觉得自己比在调查圣·梅朗夫妇的案子的时候更加想要叹气,而同时基督山正打量着他紧锁的眉头。
基督山决定和阿尔贝决斗——也罢,毕竟他和马尔塞夫伯爵之间确实有深仇大恨;紧接着他为一个曾爱过他、现在已经嫁为人妇的女人答应不伤害决斗对象的性命;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又绝不肯取消这场决斗,因此他认为自己的结局只能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