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枕戈承认了，没有丝毫辩驳。
席岫两三步上前道：“无事吧？”
“楚霜爱的是那个对他温柔体贴无微不至的兄长，”叶枕戈轻声道，“即便兄长是因义父的命令才照顾他，替他受罚因为他幼稚可怜，从不训他是嫌麻烦。他其实明白，却宁愿活在假象里……”
“母亲……”良久，他一声哀而不悲的轻唤打破沉静，“您若在天有灵，请原谅孩儿，祝福孩儿吧。”
“你指楚霜吗？”
席岫愣了愣，他不曾听叶枕戈讲过方言……不对不对，这句话无论谁讲他都听不懂啊！回神后匆忙追赶，前脚踏出茶馆，正欲呼唤，竟见对方与一人迎面相撞！
台上少女怀抱琵琶福了福身，跟老者绕去屏风后。
待二人渐渐远去，自巷口突然转出道身影，掂了掂掌心钱袋，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浅浅一笑，其貌不扬一张脸上，颊边露出了两个可爱梨涡。
“泠泠？”
席岫曾听对方说，代替他的那具尸体是沈初行从一个穷人家买来的病逝的儿子。彼时，其余人皆须随叶晴往瞿州参加武尊大会，因而给了沈初行偷天换日之机。人虽为沈初行所埋，可坟墓前的碑，摆放的供品一定不是出自他手；他知晓对方没死，怎会替活人立碑祭拜？
席岫想，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讨厌楚霜，然而楚霜也是世间除了他和沈初行，另一个关心牵挂叶枕戈的人。另一个，原本与他相同“命运”的人。所以他对楚霜不只是单纯的讨厌，还有怜悯；他尚且如此，何况叶枕戈？
叶枕戈意犹未尽道：“唱得好，弹得好，演得更是惟妙惟肖。这首弹词我听过许多回，属今日最佳。”
联系前后种种，席岫很快猜出：“这和尚真有意思，偷人钱财还留下块糕点，叫我去会会他。”
雨霁天晴，泥泞的路面彻底干透后，叶枕戈才领席岫于月圆之夜赶赴郊外那片坟地。
席岫亦不叩首祭拜，抱拳道：“伯母，席岫向您立誓，此生与泠泠相伴不离不弃。”
图谋利益……自己连问都不曾问就做下结论，将这项“罪责”加诸于他。
叶枕戈静立不动似不愿惊到一草一木，留下一丝痕迹。
叶枕戈复又一怔，驻足看了看席岫，接着回眸看向巷口，最后将视线落于手中糕饼，沉默了会儿，笑叹道：“好贵啊……”
“有句，你一定听得懂，”叶枕戈隔着面纱望住他，轻声道，“傲细慧侬。”
难道……会是那人吗？
“好！”叶枕戈抚掌赞叹。
此刻，席岫终于明白，叶枕戈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死”后便难以阻止顾栖涯的复仇跟野心，因为他不愿那么多无辜生命葬送大海……他所思所想恰恰是距“利益”最遥远的东西。
随后便接连数日大雨，他们冒雨赶路，等到了乾宁城外，叶枕戈寻了间客栈竟又暂住下来。席岫总觉他在顾虑什么，可顾栖涯如今正忙碌南海航线的事，远在千里之外；不提已四散各地的叶晴的义子义女，连仆役们亦被顾栖涯通通换掉了，这乾宁还有什么令他顾虑的？
那是个和尚，穿件破破烂烂的僧衣，未受戒，撞到人后便口念弥陀，低眉顺眼地自叶枕戈身边走过。
未料他如此坦直，席岫反倒有些无措：“啊、嗯……让他知道你平安无事也好，相信只要是你的请求，他必会守口如瓶。”
任对方牵着往前走，席岫打趣：“你倒是挺想得开。”
“感谢你的体谅，但——”迟疑片刻，叶枕戈道，“你不了解楚霜，他和你……不一样。我在他身边一日，他便不愿长大，现在或许痛苦，可如此才能让他从自己编织的虚假的幻象中走出。”
回程路上，席岫试探着问道：“你……没有其他想见的人？”
叶枕戈嗓音逐渐
“无事——”叶枕戈忽而顿住，朝袖内一摸，没掏出钱袋却掏出了块糕饼。他立时扭头望去，僧人已拐进小巷不见踪影。
语毕，收回目光，自袖中掏出几枚铜板搁置桌面，起身离去。
吃掉精致小碟里最后一块方糕，席岫凉凉道：“我听不懂。”
他一怔，不由自主朝那方举步。
相挨的两座坟茔，一座收葬着冯媛生前衣物，一座埋着不知名的人。
确切讲，是那人故意撞向了叶枕戈。
席岫这才惊觉曲乐已歇。
叶枕戈借着温柔月光望向他，眼底是藏不住的爱意与感激。
……当初发现叶枕戈默写《赤州志略》，席岫还记得自己说过的第一句话是：冯前辈知晓你借阅《赤州志略》是要偷偷默写吗？第二句便是：他恨你父亲，你却利用他对你的感情替叶家图谋利益？
既然叶枕戈选择“听而未闻”，他便不会旧事重提。他无法改变已发生的，能做的唯有在今后相伴的日子中爱护对方，学会聆听。
“罢了，”叶枕戈牵起他的手，“权当捐香火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