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棠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越绷越紧，而且随着每一次的绷紧，都撕扯得她浑身刺痛。
“难怪……”
你只能怪生老病死。
昭棠忽然尖声打断他：“你不要再糊弄我了！你刚刚才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直面你们成人的世界，现在你又说我还小，什么都让你说完了，那我算什么？我和我妈妈算什么！”
昭锦程无法回答她这个问题。
她的思维很慢，几乎没有办法思考，可是她还在艰难地思索着，试图为眼前的一切寻找出一个答案。
可是一定，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
这就是她迈过十八岁，第一眼看到的成人的世界吗？
可是那一刻，她已经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认知、自己的逻辑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她不能让自己困在里面，她横冲直撞，想要突出重围。
昭棠看着昭锦程，任由眼泪大片大片从眼睛里滚落。她的视线里一片模糊，她松手，手离开了桌面的支撑。她摇着头，一步步地往后退，离昭锦程越来越远。
这一刻，什么都通了，她的逻辑终于圆
她若有所悟地看着昭锦程，失神地点头又摇头：“所以，是她还爱着你，可你已经不爱她了，对吗？”
不仅昭锦程，她活了十八年，从未用这样尖锐的语气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如果谁都没有错，那为什么偏偏是她？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
昭棠只觉头疼欲裂，她痛苦地闭了闭眼，执着地追问：“所以是你没有爱了，还是她没有爱了？”
她用力地呼吸。
她一直追求逻辑的无懈可击，尤其是在精神绷紧的时候。绷得越紧，她越是执着于毫无瑕疵的逻辑。
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她抬手撑住桌面。
“为什么？”
昭棠极力地想要将自己脑子里混沌的一团理清。
她的嗓音嘶哑干涩，仿佛被困死在了沙漠里的旅人临死前发出最后一句叹息：“难怪你说，要怪只能怪生老病死。”
这就是她成年的礼物吗？
可是逻辑走到这一步，已经举步维艰，前方一片黑暗，几乎已经走不下去。
“我和你郑阿姨的关系存在于我与你母亲的婚姻结束之后，你郑阿姨见得人，我们的孩子，也就是你的弟弟，也见得人。”
昭锦程紧抿着唇，目光闪躲。
因为他们都没有错。
“为什么会没有爱了？”昭棠不理解，嘶声问，“你们不是从学生时代一起走过来的吗？你们不是模范的恩爱夫妻吗？为什么会忽然没有爱了？”
昭棠就这么看着他，很快就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一切。
“夫妻之间，有爱也未必能从一而终。半路走失的太多太多，不止我和你的母亲。”
谁都没有错。
昭棠的精神越是绷紧，对逻辑的追求就越是执着和苛刻。她直勾勾地盯着昭锦程，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你从前爱她，后来就不爱她了？”
她问昭锦程：“如果谁都没有错，妈妈就更没有错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离婚？”
最后，她仰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在失去妈妈一个多月以后就多了一个后妈、多了一个弟弟、然后他们将她的爸爸也抢走了？
昭锦程沉默片刻，无奈轻叹：“你还小，你不懂。”
“是因为她不再漂亮了吗？”她问，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几乎听不见。
半晌，昭锦程无奈地叹了一声：“因为没有爱了。”
在那以前，昭棠从未用如此激烈的语气对昭锦程说过话。
“因为她做了两次手术，身上有了丑陋的伤疤？因为她这么多年不停地放疗化疗，她原本白皙饱满的皮肤变得黯淡松弛，她原本乌黑美丽的头发一点点掉光？她再也不是你学生时代的女神，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妇女，再也和好看沾不上边了？”
“昭棠，你已经十八岁，是个成年人了。你不再是小孩子，不能因为自己无法接受就怪罪到别人头上。你应当学着用一个成年人的理智去看待这件事，那时你就会明白，你没有立场去恨任何人。因为从道德上来说，谁都没有错，如果一定要说，那你也只能怪生老病死。”
昭锦程看着她，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语气平静：“你妈妈将你保护得太好，她怕你无法接受，在离婚协议里加了一条不让你知道。所以过去的一年多里，在你面前，我们依旧扮演着夫妻，她仍旧住在我们家。事实上，你可以看到，根据我们的离婚协议，你是跟爸爸的，我才是你的监护人。”
她颤着手指揭开。
她还谁都不能怪，谁都不能恨。
她哭着，直直盯着昭锦程。
为什么偏偏就是她失去了妈妈？
昭锦程和叶君繁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婚。
是离婚证和离婚协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