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不能向外人道也的卑贱屈膝……岂是靠命就能争来？
漆黑的山洞里，他看着她决然离去的背影，那一刻竟是希望，他的公主能够从此忘了他。
他等来了她的回头。
他神色阴冷地转身向外，身后话音却不止——
她闭上眼，
绝望是如此清晰，他看着自己的白发枯掌，就算苟活下来，他又有何资格继续站在她的身边？
昭阳殿里，多疑的皇帝油尽灯枯之际。
最后，在生命之重前，他放过了她，也要让她放过她自己。
他一路走来的汲汲营营，一直被多疑的帝王看在眼里，在立下遗诏前，德帝迫他交出最后的底牌。
“为善善至，为恶恶来，舍死得生，因果皆来。”
而最后，苍天怜悯。
从头到尾，他都只有一个她。
……
隐隐绰绰间，看见一人趴伏在她的榻前，手用力握住她的，却是满头银丝散乱，潘鬓成霜。
可她的意识依然在挣扎，在混沌的黑暗中拼尽全力去拽住那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病榻里传来幽幽哽咽声。
可哪怕他已没了资格，他依然忍不住与上苍交换。
“奸邪易作，祸乱易生，但你可知你手中沾上的鲜血，都将招来报应？”
她动了动，那人亦身形一震。
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
那一刻，他知道皇帝在选择。
“臣，遵旨。”
“宏德十一年，太液池边，给了臣第二次生命的德安公主。”
问他的却是一句，“经营至斯，你所求何事？”
若非敢与天相争，他怎能以卑贱之躯一步步踏入这个王朝的核心？
他只求一切果报，应在他的身上。
山洞外从天光大亮，到天色暗下，不断有野兽在洞口徘徊不去。
“是朕无能……护不住她们母女……”
身体异常沉重，似被凝固了一般，连动一根手指都是艰难。
“答应朕，护好她，让她此生喜乐安康。”
不论君臣之谊，还是男女之情。
捂去眼角的泪光，苍老的帝王闭上了眼。
他本不信命，可当报应来时。
他后退一步，屈膝下跪，以额触地。
到最后，不过是一场没有回头的离别。
那曾说永不会放手的人，到最后终于放了手。
他微顿，额头再次触地。
为善善至，为恶恶来，舍死得生，因果皆来。
那亦可主天下荣昌。
这曾窥见一线天机的箴言，却散了他嘴角寡薄的笑痕。
至此半生，苍茫而过。
可即便昏迷，她亦难安。
那人在她耳旁一直低低絮絮地不知说些什么。
“所以，你忠心的究竟是谁？”
他脚步微顿，低眉冷笑。
“尔乃荧惑之身，注定左右一朝国运。”
“臣所求，是一个长长久久，长久国泰，长久民安，长久了无牵挂，她喜乐安康。”
试图将她从混沌的黑暗中拉回。
所谓因果、所谓报应，不过是无能者的借口。
他在等待死亡，然知晓无望的心底，却有一丝不敢言说的奢盼。
他不会再辩解，也不会再求得她的原谅。
慢慢的，她睁开了眼。
还她一片海阔天空，富贵依旧。
时间在一滴滴流逝，生命在一点点耗尽。
人人只道他顺风顺水便位极人臣，却不知伴君如伴虎，他多少次洞悉帝王的杀意，又多少次死里逃生。
他闭上眼伏跪于寝殿之中，等待帝王最后的决断。
而他，从不信命。
当个八面玲珑又心狠手辣之人，喝的是冤魂血，屠的是败者命，稍有行差踏错同样也会万劫不复。
谁念爱恨，谁执对错。
在奢望与荒芜中徘徊，他笑自己便是到了这最后一刻，依然不死心。
药香弥漫的寝殿中，他在帝王极具压迫的视线里，低下了头。
因果皆来……
若他真乃乱世荧惑，可主天下战乱。
偶有探进山洞的豺狼与他隐于黑暗中的眼眸对视，皆胆慑不前。
酸楚悲离，他此生的得而失之，和此后的求而不得。
那日急奔半日，将令牌交予厂卫，告知了沐怀卿的方位后，朱璃芷便气力耗尽，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
她在昏睡中呓语，流泪。
玄元殿中，那鹤发老者语重心长。
他要让她心无愧疚地活下去，永不回头。
他的生死，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话音落下，许久许久，昏暗的寝殿里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