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寺庙在朦胧薄雾的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显得分外沉寂肃穆。来时满腹贪婪,然而待我跪在佛堂前,对着那在烟雾缭绕中微闭着眼的观世音,说出口的却是,“愿吾爱方醒,常欢愉,皆胜意。”
我不想谈起这些,心里期盼着她也能闭嘴,但她自然是不会尊重我的意愿。就像当年我说想留在妈妈身边,她却为了钱毅然决然放弃了我的抚养权一样。
这是我们唯一的一张合照,那天是七夕,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一束打烊前低价出售的玫瑰,花店老板赠送给我们一张拍立得。
她只好问:“有女朋友了吗?”
可能是快死的人看得都比较开,也可能是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是点了点头,又像一个关心儿子婚姻大事的正常母亲那样,问我和他谈了多久,能不能带来让她看看。我有一瞬的怔愣,忽然意识到,我与阿清相爱的时光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此后将回忆的点点滴滴来回咀嚼的日子已经是那些时光的七倍。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走的时候忘了打招呼。
我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开车,可笑地期待又害怕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我急切地想要知道分别之后他过得好不好,又怕看到他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依旧熠熠生辉。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阿清值得更好的,而不是我这种一无所有不堪一眼的人,除了爱,什么也承诺不了。
我对许衍秋的认知仅来源于阿清的描述,但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她,只能是她,正如阿清所说,她的神情中总含着宽容柔和的笑,像初春时冰雪渐渐在阳光中融化而成的溪流,让人下意识的想要信任和靠近。但阿清还说,这让他感到恶心,因为许衍秋的职业就是背叛你的信赖,把你的伤疤撕开。
可什么是爱呢?是人生再过不知多少个七年,我还在这个世界没有边际地想念你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半张脸埋在我的怀里,眼睛望着镜头,含着浓浓的笑意。
“欠来欠去的算得清吗?”我难得有些烦躁,打断了她的话。
我减速下车,倒在路边,望着天上茭白无暇的月亮缓缓呼吸。
我说:“我喜欢的人是男生。”
我逃避了她的询问,想问她需不需要我给她送终,正要说话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走到病床前放了一束馨香的百合花。那人是个小姑娘,还背着书包,穿着蓝白的校服,叫了一声妈妈。
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听电话那头说了近三分钟才听出声音的主人。她说她生病了,希望能最后看我一眼。我向洛之言请了几天假,他问我理由,我说我妈肺癌晚期快死了,他十分不礼貌地露出诧异的神情,“我以为你是孤儿。”
跟着陈渊回到青阜前我家住云浈,梁远一直留在那里。我记不清她的模样了,但她用那张苍白浮肿的脸望着我时,我还是觉得违和。关于母亲的记忆都好远好远,望去就像起雾的玻璃,十七岁那年的最后一通电话好像已经为我们之间的情分画上了句号,陈渊死后她给了我很多钱,只要我不吸毒不炒股,即便坐吃山空也足够安安稳稳活到四十岁,但那笔钱我一分也没有动。
我静静地望着照片中的男孩,像是两人长久的对视。
我压下舌根浓重的苦涩,说:“再苦的也体会过
我又想起了我的阿清,好像过去二十五年只在不停地面对分离。时间如同从指缝流淌而过的砂砾,七年时间很快划过去。这七年里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阿清离去的背影,我总是那么着急地想要走近一点,想要看清他的模样,可无论如何都无法去往他的身边。梦醒后像死了一回,心脏溺在深海里,像呛了水窒息。
她说:“我欠你的太多了……”
我从桌子上抽出一张纸巾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我长高了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渐渐入秋了,这是阿清离开后的第七年。
第十七章(下)
仿佛快要流下泪来。
她浑浊的眼球望着我,眼眶忽然变红,她说儿子,你长高了。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混着哽咽又说了声对不起。
快过年的时候洛之言终于想红想疯了,他在浴室里割腕,差点丢了命。经纪人给他找了据说是业内知名的心理咨询师,我押着他去看病 ,第一次见到了许衍秋。
我终于想明白了,梁远说想看我,只是临死之际回顾半生,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想不起模样的儿子。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分不清这和她因为残年寂寞才找上我哪个更讽刺,我只是懂事地闭上了嘴,没有打扰他们母女之间珍贵的相处时光,走时也没有向任何人告别。
我对阿清的记忆已经开始逐渐模糊,我忘记了他的声音,常常想不起一些场景具体的时间,或许等阿清回来,我已经认不出他了。
——
我不确定她是否同样认出了我,于是在送洛之言回公司后再次返回了咨询室。她像是等候多时,给我递上一杯新泡的茶。我喝了一大口,听见许衍秋问:“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