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这辈子只做过小道士，也只会做小道士，不懂做别的。
“瓜子是给我的，如今你吃了，那自然就要多欠我一碗瓜子。”李玄慈摊开手，讨债一样掂了掂。
她的头低了下来，只剩下两个腮帮子一动一动。
“这是你自己剥给我的！”
李玄慈没回答，只嗤了一声，叁言两语将几个人内里的骨头都掐了个准。
她心中有些偷来的欢喜，可唯独这欢喜里夹杂了许多东西。
只剩下瓜子落在碗心清脆而微小的声响。
她得好好收拢收拢自己的心，毕竟以后还有这么多好吃的等她去尝，哪能如今就没了兴致。
毕竟下半辈子，还那么长。
这话一出，十六侧过头，葡萄似的圆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是我剥的，可没说给你。”
那是骗人的。
“欠一袋银子，和一碗瓜子。”
“他们几个人，老大最会摆大哥的架子，明明霸道得很，却要披上层温良恭俭让的皮。”
敲得她莫名有些慌，仿佛有人将她的胸膛剖开，将心脏悄悄换成了一块冰。?ūsнūωūм.??(yushuwum.)
李玄慈眼中无波，谈起自己那几个所谓序齿上的兄弟，没惊起半分微澜，仿佛在谈论落进水池里的几只苍蝇。
可这不过一碗小小的瓜子，却叫她突如其来想逃。
按理说，在这个时候，就算只凭他们生死都彼此交付的关系，李玄慈也该大方说一句不用还。
只能猛地抢过那碗瓜子一口闷了，牙齿痒痒一般狠狠地嚼着，似乎想拿它出气。
“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幼时在宫中，有不长眼的人吧。”
往后退，她就依然还是那个有些好吃懒做却成日快活的小道士。而往前，她不知道是什么。
怎么逃呢？和李玄慈说我不想要，我不喜欢你这样？
男人可真是沾不得，越漂亮的男人越沾不得，瞧瞧她如今，连吃东西这样开心的事都能走神了。
没想到还不算完，李玄慈接着治她。
“老二是笑面虎，瞧不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就习惯玩阴手。”
可他偏偏偏就是如此讨厌，开口便是“记着好。”
十六是欢喜的。
“他们从来瞧不惯先帝偏爱于我，小时候也看不穿皇帝是
“老叁脾气从来大，做事横冲直撞，一副蠢头蠢脑。”
十六方才还有一些伤春悲秋的情绪，此刻立刻被沉甸甸的银子给砸没了。
十六简直想立刻伸手从嗓子眼里把还被吞进去的瓜子全都给抠出来，吐他手心上，就算抵消不了欠债，也得恶心他一回。
还又补了一句，“多记着些，往心里记。”
可偏偏那人还在撩拨，好似无知无觉，全然无辜无感。
可她到底没那胆子，最后还是瞪着那双圆眼睛，忿忿地将嗓子眼里的瓜子全都吞了下去。
哒，哒，哒。
就像冬末的冰河碎了，春水第一次涌来，那么温暖，却总夹杂着无数泥沙，她需要温暖，却又怕被泥沙刮得生疼。
十六心里越想越气，她不敢把气撒在这个债主身上，只能在口头上埋怨起那个不争气的叁皇子，若是他再有手段些，不那么冲动，怎么至于这么快就输给了自己的二哥，还连累十六凭白欠了这么多银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轻到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见。
“还心疼银子呢？”
其实十六现在也没那么心疼银子了，可比起和他坦白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还不如让他觉得自己是心疼银钱了，于是就没多说，就是耷拉着脑袋嗯了一声。
她口齿有些不清的问道：“你那便宜叁哥怎么这么冲动？不过就是没选上，怎么就至于纵马伤人了，如今害得自己成了半个瘸子。”
十六没说话，只默默嚼起了嘴里的瓜子，不知道为什么，方才还满嘴脂香四溢，如今却觉得没那么香了。
十六此刻模模糊糊看见了那条她一直逃避的路，就摆在她面前。
债都已经记上，那就不能浪费，十六可从不干吃了吐的赔钱事。
而此刻从他手中被轻描淡写地投入碗中的瓜子，成了一把锐利的尖刀，在那块冰上凿出缝隙来，一种奇异的痛感蔓延开来。
这时，李玄慈似乎终于剥够了瓜子，将那一小碗浅浅的小瓜子山，放到了十六面前，还不带十六反应，他就另转了话题，说起了别的事情。
十六眼睛一转，顾不得生气了，追问道：“是你叁哥欺负你？”
不过这么一打岔，十六心里倒只剩下满肚子气，气血上涌，一抹粉色染红双颊，看起来倒更有生气些。
十六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李玄慈给过她很多东西，话本、零嘴、银子和无数新奇玩意儿，甚至救过她的性命，这些十六都能心安理得的记在她心里的账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