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显眼,以野生鸟类的标准来说。安东尼奥很快就找到了那只停在红桦最高处的红尾隼,树枝柔软,今天的风不小,鸟儿随着树冠轻轻摇晃,即使隔了这么远,还是能看清楚标志性的棕红尾羽。
马可大笑起来,凑过来吻他,一点点往旁边挪动,直到整个人压在安东尼奥身上。神父颤抖起来,并不完全是因为寒意。马可摸索着把毯子拉
“嘘,小声点,看。”马可指着山坡下方,“左边,在红桦树林里,最高的那棵,应该不难看见。”
“它真美。”安东尼奥悄声说,看了一眼马可。
“这也是你到罗马之后想过的生活吗?”马可问,“祈祷,唱歌,种罗勒?”
“差不多。”安东尼奥转过头,“但也不完全是。”
隼展翅飞起,盘旋了一小会儿,突然半折起翅膀往草丛俯冲,抓起一个扭动着的小黑点,重新拉高,带着猎物飞远了。
“如果你经常用这种方式逃避问题,我想我也不会介意。”马可说,用鼻尖轻轻蹭他的脸颊。
“不要紧。”安东尼奥把手抽了回来,“当我没说。”
马可一脸困惑,要是安东尼奥并不了解他,肯定会相信那是真的:“不,我不明白你确切想表达什么,神父。”
“为什么——”
歌声从礼拜堂的方向传来,是合唱,额我略圣咏[*1]。单调乏味,几乎没有起伏,安东尼奥把歌声想象成一根无限延长的黑色羊毛线,在水磨石地板上弯弯绕绕,末端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洞穴里。洞穴的黑暗并不令人恐惧,而是像一池不受打扰的温水,像睡眠,或者死亡,或者高潮之后的平静。
“你知道我指的不仅仅是温度。”
他在这里停住,突然后悔接话,他不想说出那个关于梵蒂冈图书馆的梦想,仿佛只要转换成言语,哪怕只有一次,它就会像灰烬一样随风飘散,再也不能实现。更可怕的是,图书馆似乎已经退出了他的梦境,安东尼奥现在想要枢机主教的戒指和鲜红长袍,也想别人在称呼他的时候加上“阁下”[*2]二字。马可侧过头看他,等待着,在沉默超出预期之后追问了一句“是什么?”。安东尼奥又看了一眼天空,收回视线,凑过去吻了他,马可发出惊讶的声音,手掌轻轻扶着他的后颈,接受了这个吻。
书馆、公共餐厅和花园,并且就是按上述顺序进行的。对这种资深麻烦制造者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禁令更有诱惑力。如果西奥什么都不说,马可根本不会对图书馆这种地方产生兴趣。餐厅就更无聊了,四面光秃秃的石墙,并排摆放的两张长桌,空气散发着一股煮马铃薯和馊啤酒的气味。马可偷了一个银餐巾环,安东尼奥发现之后没收了赃物,赶在晚餐之前偷偷放回餐具柜里。
“我们带了毛毯。”
不是我的本意,安东尼奥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是因为光线的角度,毫无意义的瞬间冲动,还有这个地方实在太热了。还会有更多的和煦天气。四月慢吞吞爬向五月,草地一夜之间绽出成丛的野花,窗台上出现浣熊爪印,非常新鲜,边缘沾着的泥水还没干。狐狸袭击了圈养在外的鸡,这起血腥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安东尼奥和马可清晨散步时察觉到两只狐狸幼崽在争抢一块啃干净了的禽类胸骨。就在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快看”的那一瞬间,幼兽猛地抬头,耳朵高高竖起,丢下鸡骨逃跑了,两条小尾巴在爬满地衣的墓碑之间一晃,消失不见。
被用作借口的红尾隼最后竟然出现了。当时两人刚刚在树林边缘铺开那张从温室偷来的防水布,马可一边找石头压平防水布边缘,一边继续讲码头轶事,安东尼奥不停发笑,以至于花了十分钟才吃了两口咸牛肉三明治。马可原本挥舞着手臂,扮演狂怒的巴拿马籍船长,忽然停了下来,趴到防水布上,拽了一下安东尼奥的袖子,示意他跟着做。
花园更有趣一些,也大得多。劳作是日课的一部分,修士们自己耕种马铃薯、甘蓝、番茄和各式香草。他们甚至搭了一个温室,照顾怕冷的可食植物。角落的一张小桌上养着一盆孤零零的兰花,充满希望地展开肥厚的叶子,朝向玻璃外面的惨淡阳光。两人在这张桌子旁边做爱,躺在防水布上,被温室里的假造夏天闷得大汗淋漓。玻璃顶棚看起来很久没有清理过了,许多场大雨留下了干涸河床般的痕迹。安东尼奥枕着马可的手臂,和他一起看着脏兮兮的天空。
他们花在户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半是因为天气,半是因为遭到彬彬有礼的驱逐。某次晚餐时,西奥忽然提到墓园往北大约一英里的地方有条登山小径,并且“现在就是远足的最佳季节”,如果这还不够明显的话,修士接下来的那句“要是你们想去,厨师会给你们准备简单的三明治”就彻底不留任何误会的空间了。安东尼奥感谢旧友的“好建议”,说自己一直想看看红尾隼,也许在四月底的山野里能幸运目击。西奥看起来松了一口气,感激地冲安东尼奥笑了笑。
“是的。”马可低声回答,握住了他的手,“迷人的小型杀手。”
安东尼奥看了一眼两人的手:“这里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