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几乎是令人惶恐的熟悉感在脑海中苏醒。血液在奔流,轰鸣着流经身体,让他感到清醒也感到恐惧。执政官和商陆一样从不热爱战争,他们只是拥有各自的目的地,然后为此抛弃所有,一往无前。
一场动乱正在婚礼现场发生。输家和赢家未曾确定,灯泡炸裂,玻璃乱飞,璀璨的灯光熄灭,玫瑰被人群挤在地上踩成暗红色的烂泥。转播随即被切断,画面消失。“连接中断”四个标准的蓝色字体在空荡荡的投影上漂游。
纤细的新娘,不,她已经不再是新娘了。那身纯白色的婚纱被她轻而易举地脱下来扔在地上,沾染鲜血。永远高傲、自信也疯狂的小alpha踩着军靴,那头灿烂如日光的金发披散在肩头。他看不清她,但是他能想象到那双眼睛中闪亮的火光。
商陆关闭终端。他已经知道谁主导了一切。他的小alpha,她永远不会失败。这种暴行让人感到恐惧,感到惊骇,但更大的安宁笼罩了他。
他猛地起身走向房门,推开门前迟疑了一瞬,然后快步返回屋里坐下来,打开终端。它依旧能够使用,和柏莎从前介绍它时一样能登入大量平民无法接触的站点。
最初并不稳定,摇摇晃晃。但眼前的屏幕很快切入晃动上升的视角,商陆看见机库的出口被甩在身下,发出蓝色闪光的高楼扑面而来,他看见璀璨星空。
这时候商陆发自内心地感谢它的可靠,他闯入帝国内部的监控系统,在浩瀚的监控设备中筛选A-3区,靠系统定位将靠近目标地点的那些投影到墙上。
他很快会被找到,他会入狱,或者更糟糕的,他们发现他的真实身份。被权贵们遮遮掩掩的秘密大白于天下,多年前已被宣告死去的人将在日光下第二次受刑,不算迟的亡羊补牢。也或许他会被再次押送回疗养中心,也说不定是谁的私人玩物,谁说得准……总有人想操他。
在他的全部生命中他只剩下两周的、操控过时飞行器的经验,完全通过模拟舱得来,没经过实战检验,也没有体验过城市楼群间混乱的风场。但是商陆接入那个控制端,控制设计起飞路径。
这是非法的,毫无掩饰且相当明显,如果柏莎出事,不会再有人来替他擦屁股,遮掩这次非法侵入最高区域的罪行。
但眼下那些纷乱的假设都变成滔滔不绝的废话。如果柏莎出事,他想,如果她出事。
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刻,他只希望能短暂地睡一会,将战栗与期待、惊骇与喜悦全部抛之脑后。
所有的响声从他身边消失,奔流轰响的血液重新淌回身体,彻骨的冰冷散去,他还在人间。
转播仪已经重新架起,她正要发出胜利的宣言,向他,也向她的全世界。
在柏莎的身边,她的两位兄长横尸在地,鲜血将他们同样是金色的头发浸没,而阿诺德公爵看起来生死不明。
试试吧,他想。无论怎样,他要到那个鬼地方去。
再近一些——商陆看清了人群的最中心。
柏莎平安无事。
系统中停放着军用小型无人飞行器。从型号和式样来看六七年间小型飞行器更新迭代,但商陆接入了其中一个、切断报警系统。
帝国对他的防备不是毫无来由,商陆想,他确实是个危险人物。
他正在靠近那团混乱。激光武器的光线在下方飞闪,自动闪避功能和他的操控共同确保那架飞行器躲过它们,机腹侧面有两个口子,但动力系统完好无损。混乱的最中心看样子已经平静,其中一方显然控制了局面。几个小时前照亮夜空的灯火已经熄灭,满地狼藉,玫瑰花被踩碎在地。
看,人并不需要信仰上帝。只要足够绝望,坚定的无神论者也不介意充当信徒。
商陆死死盯着那片空白的投影,感到久违的恐惧正在将他淹没。
在快速划过的画面中他发觉A区许多地方政变同时爆发,显然一切早有预谋。
无论谁赢,商陆想,他只祈祷输家不是她。
肾上腺素飞升,商陆感到自己手指冰冷,正在微微发颤,但是头脑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清醒。他大概无意义地说出了一些“上帝”、“主啊”、“求您”之类的祈祷,源自于他童年时代在信仰宗教的贵族母亲身边曾做的祷告。商陆曾以为自己早已忘却那些,毕竟命运从未给他神启或怜悯,但现在他却脱口而出。
风暴正在发生,离他如此遥远,远达数亿公里。通过星际旅行他也需要至少一个下午才能到达A-3区,而那时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在屏幕一片漆黑的现在,胜负随时可能分明,问题是赢家是谁。
大部分监控已经毁了,但有几个硕果仅存。他找到最近的几个,但角度都还到不了婚礼现场。 于是商陆转而黑入城市安保系统,他成功了,很好,现在他罪加一等。
画面在摇晃,他笨拙又惊险地避过一处又一处警卫机,必要时击落其中的一些。高楼在翻转,视野旋转,星空与大地同时交错出现,被拉长成混乱的线条。那架飞行器逐渐变得灵敏,如臂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