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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孩子们洗个澡,”他说,“难得一次。”

    “妈妈。”布帘子后,男孩子叫她。

    莲房在浴缸旁挂了个布帘子,谢骛清把继清抱到浴缸里,为小孩子解开背带。

    “继清出生,仰仗先生护佑,”他在召应恪临行前的十分钟,以清淡语气叙旧,“今夜,未未也在武汉。”

    在一旁的莲房低头,把泪意藏住:“少将军说的是,只是男孩子和女孩子不好一起的。”

    谢骛清轻颔首。

    牌匾上书“太平试馆”。

    召应恪不敢深想。他于挚友生前,在南洋码头上曾应允,无论如何守住何家航运。自此后,解除婚约为此,迎娶何家大小姐为此……每每午夜难眠,他仰躺于黄铜床上,安慰自己的都是,至少何未曾真心备

    召应恪被唤醒,抬头,和谢骛清对视。

    何未笑,耳语回:“斯年可以叫爸爸了,和弟弟一样。”

    邓元初来武汉前接到延安的指示,送召应恪等十数人深入已沦陷的华北。

    何未背对帘子,先在清水盆的架子旁,给斯年解开辫子。

    吉普车在夜幕中,驶向前方。

    谢骛清一愣,笑着道:“说的是。”

    召应恪的眼睛里,盛了太多东西。何未未必清楚,面前这位谢少将军却是知音。

    “陪他睡吧,”谢骛清道,“我要出去一个小时。”

    等在后头的几个男人依次按照名册,领了路资,离开屋子。谢骛清走到那个男人面前,在两扇木门闭合后,低声道:“召先生。”

    “随了你。”他微笑着,抬头看立在那儿抹眼泪的何未。

    “我们在香港见过一面,你一岁前后。”

    “今晚你我父子难得一见,给你讲讲谢家。你祖父是贵州生人,祖母是广西桂林人。”

    他落座,平视眼前人:“先生执意回沦陷区,可知北平如今是什么境地?”

    “嗯。”

    召家大公子,而今也过了不惑之年。数年牢狱,使他华发倍增,清俊面容不再,文人气息倒是未减。

    少时婚约,如前生之念,模糊到只余南洋一个少女背影。

    楼下的军用吉普车上,坐着邓元初。

    1933年是一个命运的分水岭,对他是,对召应恪亦是。

    谢骛清于牌匾下,迈入石门门槛。屋子里面,坐着几个身着灰布袍子的男人,年龄各异,其中一个戴着一副眼镜,在灰布袍子内是一件洗旧的衬衫。他低垂着头,似在闭目养神。

    何未轻点头,抱儿子去了隔壁客房,斯年不愿打扰父亲休息,随何未一同换了房间。

    谢骛清搬过来一个高背座椅,摆在召应恪面前。昔日两人初见,他为京城贵客,而他则是名誉四九城的才子,受军阀迫害,走上了仕途。

    从两三岁起,斯年对着相片叫了无数次的爸爸,但没真切开口过。

    谢骛清从谢老将军,说到两个哥哥:“你的大伯父,经历过甲午战争,在后来的天津保卫战,中炮殉国。你的二伯父,于中越边境阵亡。”

    何未用白浴巾裹住继清,抱他出浴缸。小男孩像后知后觉地醒了,突然两只手紧搂在她后背上,埋头不肯动了。

    这次要释放一批□□,名单保密,邓元初眼见过,低声复述给谢骛清:“前天释放了一批,在武汉办事处登记领了衣服,已经送去西安再转延安。今晚的这一批有几个要留在国统区工作,也有要回沦陷区的。其中一个,回北平。”

    其后的人生,只有召应恪自己清楚。

    两人换了位子,一个给儿子冲洗身子,一个为女儿洗长发。

    斯年腼腆低头,把拧成水波纹的黑长发理了又理,一抬头,对何未羞涩地笑了,轻摇头。

    继清被谢骛清挡住视线,他歪过头,从谢骛清身后,对姐姐笑。显然,儿子和姐姐更亲近,把斯年的话记到心里。

    ……

    “少将军说的,弟弟听得懂吗?”斯年担心耳语。

    帘子后,儿子话少,反而是平日不苟言笑的谢骛清说得多。何未和斯年有意没出声,听一面绸布后的对话。

    谢骛清取下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重新换上军装。

    谢骛清拉开帘子,两手湿着走出:“他想要你洗。”

    “召某在狱中看过报,”召应恪答,“百业萧条,民不聊生。日夜难安,朝不保夕。”

    召应恪因在天津监狱释放抗日同盟军将领,而遭逮捕。其后剥夺一切职务,入狱数年。彼时,谢骛清返回南方,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遭遇了最艰难时期,万里长征去往延安。当他在国共再次合作后,接到去各地监狱营救□□的指示,于名单上看到召应恪的名字,确实意外,再看到被捕原因,心下了然。

    自此,两人皆是身份数变。

    吉普车停靠在街口,他和邓元初下车后,向内行去。

    谢骛清远途南下,何未劝他先盥洗,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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