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说。
“您一定要看一看秦溯之搭的积木!”
“我们都很好奇秦溯之搭的什么积木,她从来不给我们看,每次搭好一点就推倒。您是大人,她肯定会给你看的。”
在强光之下,他们能看清她的脸,但仅限于这张脸。她看不清他们的脸,可早在走到强光下之前的许多年,早在可以追溯到那个搭出积木城堡的女孩蒸发般的失踪,她就已经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种类型的闲聊在抚育院并不常见,不过玛丽娅经历过几回。她知道有时在结束后,这些身份不明的大人会从他们中间带走一两个孩子,而被带走的没有一个再回来。
“哦,李,我没有问题。”
更像娃娃的女孩露出一个刻板的笑,她的牙齿又细又白,让人无端生出许多可怖的联想,手中的积木也在下一刻丢回那滩狼藉中去,女孩的笑容转瞬而逝,犹如檐下积水倏地坠毁了蛛网。
他看了看积木,又看了看女孩,喉结上下滚动。
她把腰带解开,一遍又一遍地摩挲那颗纽扣,任由花瓣繁复的纹路擦过指腹,她使了很大的力气,有一点痛,有一点痒。
在此之前,她只在画册上见过这种花朵。
他叫得极亲热,也极温柔。
秦溯之永远记得这条连衣裙。它仍是千篇一律的白色,可缀在腰带上的那粒贝壳纽扣却是玫瑰的式样。
棕色眼睛的朋友似乎在刚才的那一拍中终于领会到了她的良苦用心,他垂下刚才还不断往前探的脑袋,“嗯”了一声。
他们审问她,强光照过来,照得她眼睛发痛。秦溯之不闪不避,直视那盏灯,视野里于是塞满了白色。
大人蹲下身子,刻意和女孩挨得很近,但远远突破安全距离的“近”并未让女孩有额外的反应。秦溯之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摆弄着她的积木。
“哦?那我确实应该好好看一看。”
“秦溯之。”
他们对于征服她这只怪物有办法吗?有信心吗?
秦溯之捏着白色连衣裙上的白纽扣,她有些希望自己的指腹也能印上玫瑰的花纹,她认为玫瑰的花纹会暗藏着它的艳色,至少它能够让人联想到那些曼妙的色彩。
在第一次外出与第二次外出之间那个无比漫长的等待期里。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就是知道。”
大人顺着他们有意无意的指引走向那个角落,来到那个安静的女孩身旁。他的高大健壮更衬得坐在地上的秦溯之过于瘦小伶仃。两相比较下,她愈发不像一个人,更像一具仿真的娃娃。
秦溯之盯着这个大人,这个强壮的、体型几倍于她的大人,她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了,但眼睛里、语声里溢满了笑:
他们问话的声音带着无法摆脱、无法修饰的紧张,这很正常,秦溯之知道,他们开始把她视为一个怪物。
“哦——”
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
白色的积木一块迭一块地垒起来,还没等它构成什么具体的样式,只粗粗地搭了约莫五六层,秦溯之便随手一推,教它们变成一滩全无意义的白色残骸。
这感觉不大好,仿佛是一只有些古怪的古董陶瓷娃娃意外染了超自然的力量,正欲作祟。
“是吗?你就是秦溯之吗?你很擅长搭积木?”
她回答。
“不,我不是秦溯之,我是玛丽娅。”她连连摇头,冲大人笑得灿烂,状若随意地轻轻拍了一下身后还有动作的保罗的肩膀,解释道:
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大人——他看上去很像是研究员,但身体却强壮得过分。这个大人以相当随和的姿态来到他们中间,同穿着蓝袍子的孩子们聊了几句天。
“秦溯之,不要回避问题!你知道规则!”
“是不是,保罗?”
“只有你有大问题。”
“秦溯之,你是怎么知道李出了问题?”
“我叫李。”大人很快又恢复了微笑,他仍旧保持着可贵的耐心,“小姑娘,为什么要把没搭完的积木推倒,告诉我,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顿了一顿,笑眯眯地看过来:
她再要拿起积木重复周而复始的搭建时,大人似乎在数十次的循环往复中失掉了耐心,以很和蔼的声音喊了她一声:
他们问:
蓝袍子换成连衣裙。
所以当保罗兴冲冲地准备谈论自己正在画的那幅画的时候,玛丽娅提前截住了他的话头。她用身体半遮住自己棕色眼睛的朋友,对这位不详的大人说:
他在一瞬间读懂面无表情的她所有细枝末节的情绪——好奇、矜傲、幸灾乐祸……
女孩的视线落在他的肚腹上,慢吞吞地道:
秦溯之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他,细长的眼睛从披散的黑色发丝间半隐半露地显出来,她盯着他。
呵斥。外强中干的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