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禄寺卿应声出列,干脆地伏跪。
紫宸殿是百官朔望朝参的地方,比不上举办大朝会的太极殿,却也按制分列,不比常朝。金台上列着镶珠雕贝的黼扆,一寸一金的蹑席,盘龙饰凤的铜炉袅袅地燃着采自北海的鲸鱼香脂。左右是仪卫打着华伞,黼扆站着按刀的千牛备身。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除了遇刺的事情之外,大多是些杂事上报,季幼安倒是听得颇认真,毕竟前二十年的轱辘话都是原身听掉的。
齐靖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小人儿阴晴不定的样子,目光一个接一个地扫过低着头的一殿官吏。他们看起来都平庸无害,可是有些事情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她正心神不宁,一时忘了听奏事的老仆射说了些什么。朝堂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季幼安正令小太监摆膳,看了他通行无阻,不请自来,不自觉先端上三分脸色。
季幼安驳道。她是不怎么看得起刑典上流放这一条的。除了油水少,这些脑满肠肥的家伙简直是公费旅游,体验个纯正版农家乐罢了,却还要拿着笔杆子叭叭一路。所以个个自忖才华满腹却是多年实绩没有,无论流放过多少自诩风流的才子,这些所谓的穷山恶水也不会因此蓬荜生辉。
“摘了顶戴,庭杖五十,移交太尉府。”
季幼安本就是个胆子随风长的,既然没人说,那她也就坡下驴地拉长了脸,“依卿所见,朕当如何?”
没人敢催当今圣上,齐靖或许敢,可是问题被抛出来之后,他似乎更想看看皇帝的态度,对杨庆,也是对他。
“陛下,光禄寺卿失职一事,还请陛下裁决。”
齐靖礼数倒是很周全,只差了不得直视天颜这一条,直看得她挂不住脸上的假笑,嘴角抽动间扯到被咬伤的红唇,疼得整张脸僵了一瞬。那精干的目光比高压蒸汽锅的警笛还要让她心惊肉跳。这样的不掩饰,不是坦荡到问心无愧,便是狂妄到不知死活,她想着,抬了抬手,算是暂时揭过。
皇帝其实是个弹性很大的工作,比如原身就是半条咸鱼,事情都交给了三省的主官,她只消看中书令拟好的折子,用朱笔批上敕字即可,九印都不必亲手盖上。
她垂眼看下去,只有右手边上另放着一小案,齐国公戴着三山冠白玉带,一身紫衣金绶麒麟章的官服,正襟坐在下首。
“幼安,”他习惯性地搭上她的肩,“你多心了。”
她笑眯眯地转向齐靖,“剩下的齐国公想必最了解该怎么处理。”
齐靖看着今天老实坐到最后的人,内心倒是有些老父亲的欣慰感,散朝后也不急着回官署,直接去了后殿。
活生生的权臣外戚啊,季幼安想着目光沉沉地落在鬓角微霜的男人身上,齐靖几乎立时抬眼,将她抓了个正着。目光相撞时,他像鹰一样锐利的生了细纹的眼睛迫得她立刻调转了视线,落到乖乖低着头的臣子身上去了。
“陛下,臣失职,臣有罪。”
她为什么会觉得心虚呢,季幼安想,齐靖今天心情着实不好,难道还有人敢惹他不成?
和锦衣玉食打了几天的交道后,渐渐麻木的季幼安还是想感叹有钱真好。看着文武两列站在殿下齐呼万岁,人上人的虚荣感不是一般的满足。怪不得历朝历代那么多权臣都想着要做皇帝,实在是权力太大,福利太好。
一溜的文臣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她心中倒是颇为舒爽。她这十天可没闲着,毕竟她是能左手打吊针右手写病案的人,受惊静养不需要的。他们平日里当面唯唯诺诺,私下里却托名讽喻骂她骂得很爽么,可巧,她一贯也不怎么看得起自命清高的应声虫。
然而小小的骚乱很快便自行平息,显然比起当场气昏头,朝臣们都清楚这事是个彻头彻尾的坑,碰了没有半点好处,只能惹来一身骚,都装聋作哑地一应声道:“恳请陛下裁决。”
季幼安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这是给她踢皮球么。
“那是对付些吃不得苦的文人,走个几千里路便要拿遭罪来说嘴。他既是出身军营,朕若只将他贬去岭南,怕是赏他去躲安逸了。”
“拿开!”火热的掌心像是能灼伤人一样烫得她一惊,下意识
右仆射陈安是先皇留给她的老臣,是个清流出身的硬脖子。这事除了他还真没人敢提起,只因光禄寺卿杨庆恰好是齐靖帐下参军出身。
“回陛下,臣以为应当罢去原职,左迁岭南…”
齐国公齐靖是她母妃的兄弟,今已年逾不惑。手下有北府禁军里最强的龙武军,先皇在世时曾凭万骑铁甲龙武军驰援凉州,踏平了屡次犯境的西戎,将西凉地界收做一路。连她母亲都因此沾光,三年里连晋三阶,从才人升到昭仪,最后封妃。原身能继位和这位权势滔天的舅舅少不了关系。待到原身上位,这位更是官拜太尉,赐勋赐爵。现在北府十路禁军,只怕他已有了七路。
“国公还有事?”
朝堂一时间随着她的沉默陷入了沉寂,衣料摩擦的簌簌声都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