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抖着绸缎的外衫披到刚擦完脸的漱玉身上,莺语嘴碎地说着:“姑娘快去前院看看,有位大人物呢。”
端坐台上的乐伎一曲奏罢,无数金裸子和红绸朝她抛来,一时之间犹如下了一场富丽堂皇的雨。她身着月白色的洒金坦领、黛绿色十二破裙,明明是素雅的装扮,却在这漫天红金之物中显出一股雍容华贵的美来。那张秋月般婉丽的面容,此刻越发光彩照人、熠熠生辉。
大人物?丞相嫡子昨晚才在此办了寿宴,宴上之人哪个不是大人物?不说这个,在帝都最好的乐坊做身价最高的乐伎,漱玉见过的大人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难不成还是丞相自个大驾光临?那也不能挑这大白天啊,不然少不得要被同僚参上一本。
 一 商女恨 (1)
还未走进前院的院廊,忽闻一阵悦耳动听的箫音,那箫声清亮悠扬,顿时便将漱玉的瞌睡虫赶得无影无踪。漱玉起了兴致,美目一动,顿时光华流转,她甩掉莺语的手,快步前行。
今日相府公子做寿,一群勋贵子弟凑作一堆,饮酒赏乐,打赏起来毫不吝啬。喧嚣人声之中,只有一人安静端坐,那是位年轻男子,一身素衣,发髻松绾,素白的扇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笑意的星眸,目光隔着人群投在她身上,宛若实质。
漱玉朝人群中看去,唯一坐着的那人背对着她,一身月白罗衫,迤逦在地,如墨般的乌发随意用一根东陵白玉簪半挽,发尾披散在宽阔的肩头。在此人身旁的石桌上放满了各色乐器,从箜篌到五弦琴,甚至于他的脚边也堆着琵琶、鼓等,琳琅满目。此刻那人正在奏箫,圆润如珠玉般的乐音不断扩散开来,在场的人均听得入迷。
待进得院中,漱玉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一惊。整个教坊的人似是都到齐了,不少歌姬乐师怕也和她一样是被从床上拉起来的,有些连发髻都没有束好。就连不常出面的坊主,此刻都直挺挺地伫立在院中,而所有人无一例外均是站着,齐齐围观着院里那花岗岩石凳上坐着的人。
回到房中,漱玉放下怀中抱着的阮,拿起琴布细细擦拭。这琴是她娘亲留给她的,以上好的梧桐木制成,因爱护得好,历经岁月,琴身依旧光滑油亮,琴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囚牛,一对龙目炯炯似有光。
次日,还未到午时,教坊内便热闹开了。莺语提溜着翠绿的纱裙,急匆匆地打开漱玉的房门,扑到她床前一迭声地喊:“姑娘,快起了。快快起来吧。”
不知怎的,今晚想起已故娘亲和旧事,有些伤感,漱玉摇了摇头,吩咐贴身丫鬟莺语端来温水,匆匆洗漱便睡下了。
众
可见莺语这丫头脸上带笑,定不是什么祸事,那究竟是何喜事竟让她如此急切?漱玉想不出来。
这是整座城中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周围都已是暗夜笼罩,只有此处,灯火通达,欢声笑语。夜色靡丽中,有一户名为碧霄阁的伎馆传出仙乐阵阵,珠玉般的琴声伴着歌伶优美动听的嗓音,所闻之人无不如痴如醉。银器玉杯击节相和,清脆悦耳,却不及琴声与歌声之万一。
漱玉,是这帝都之中身价最高的乐伎,她精通弦乐,尤擅弹阮,五指翻飞翩跹,就能奏出天籁之音。她还有一把黄莺一样空灵纯净的歌喉,让人闻之便心驰神往、如入仙境。为这二样才艺锦上添花的,便是她的相貌了。
她十岁跟着娘亲入教坊,彼时娘亲名动帝都,王侯将相千金也难求一曲,她却很少见到娘亲脸上有笑容。她记忆里,还是着一身红衣在大漠上骑着骆驼、唱着牧歌的娘亲最为明艳动人。
帝都,长乐坊,永安巷。
漱玉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悠悠地坐起了身,“今儿怎么了?”平日里不到日上三竿她压根不会醒,这行做的就是夜里的生意,有时四五更才能入睡。她名气大,坊里的人都知道她的规矩,除非发生大事,不然不会来扰她清梦。
莫非还是当今圣上来了不成?
帝都美人如云,漱玉并不是最美的那一个,却是最特别的。她生来一副恬淡婉约的好容颜,却因为有胡人血统,一对玛瑙一般的绿色眸子平添了几分妖艳,格外挺拔的鼻梁又增了几分英气,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同一张脸上融洽十足,相得益彰,绝对一眼便令人见之莫忘。
漱玉耷着脸被莺语半推半拉地往前院走,心中漫不经心地想着。她久负盛名,这几年被教坊主封为镇坊之宝,越发优待,心气也高了起来,此刻不免有些不满。
未几,箫声停驻,大概是试过了音色,漱玉只见那人把玩着紫竹箫在修长的指间轻旋两周,放在了桌上。
娘亲去世后,无依无靠的她只能凭借着在音乐上的天赋继续在教坊里以乐伎身份谋生,好在虽则娘亲留下的钱财不多,其盛名却为她招揽了不少客人。几年磨练下来,她也终于攒下了自己的名气,在帝都中有了一席立足之地。
漱玉不自觉地多看了两眼,待抱着琴转身隐入帘幕之前,又回头去看,却已不见那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