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过他午夜十二点还在巨大落地窗前，面对车水马龙的不眠城，一根根抽烟，也看过在春季生日，接到的不是家人的祝贺电话，而是质问公司事务时，他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的光。
外国男人单手插兜，他们一齐朝我看来，我赶忙钻进休息室，打电话叫来周一。
我抬头，入目的是兄长微冷的面色，他不动声色拉过我，穿越重重人海，掌心冰凉，出了汗，尽管极力控制，可我还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他忽视男人，把夹烟的手背到身后，笑问我：“怎么一个人，周一呢？”
我几乎一瞬明白了兄长。
琳琅满目的画，皆是温小姐心血之作，白的红的黑的绿的灰的，一抹添在一抹，人物花草，全是温小姐温柔的气息。
兄长笑着指指休息室：“给你准备了你喜欢的甜筒，去找周一他们一起。”
就在大家鼓掌的时候，突然有两滴粘稠的液体，啪嗒，滴落在地，浸湿地毯。
那是很多年前的法国，她作为巴黎美院大一的学生踏入早已不陌生的卢浮宫，完成学校的小组课题作业。
我们静立在外，看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就好像阿波罗，”她说，“注视着阿芙洛蒂忒，表情哀伤又温柔，可我没有和他搭话。”
渐渐他们熟识，成为男女朋友简直是水到渠成，无需刻意求爱，一个眼神就明白，她明白他的聪明不是天生的，家族给了他很多压力，他不得不努力臻至自己。
最终还是他主动搭讪。
那时候兄长还不像现在这样不苟言笑，他仍是个爱穿白衬衫卡其裤的少年，头发桀骜地散乱额前，衬衫上有柠檬黄的颜料，仿佛刚驱赶完太阳，有用不完的精力。
温小姐走后，我伫立画前，正打算转身走，不小心踩到人，我赶忙道歉。
温小姐揽着兄长，同他轻声交谈，兄长淡淡回应，直到她上台做结束词，兄长都还好好的站在我身边。
画展在一栋玻璃房中举行，人们身影交错，仿佛一尾尾鱼，穿梭于一幅幅色彩碰撞的画间。
他只是笑了笑。
那一天的结尾，有些措手不及。
他还想说什么，眼神在瞄到我身后时，蓦地一亮。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天他来迟了，而且不是白衬衫，在初秋的法国他穿了一身黑西装，大臂上别了一道白布，眼眶红通通，他走来她跟前：“在等我？”
“他说他在看他自己，”温小姐到现在也没明白，“我说你明明像阿波罗一样完美，他很诧异。”
我走远，手搭在休息室门把手，再看他们，已经走出玻璃房，兄长正把烟凑近嘴巴，眼睛微微眯起，风一吹，白色烟雾模糊了神情。
我答：“我想一个人逛逛。”
哄闹中，我忽然想起兄长投来的那一眼，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一样，陌生极了。
她问他到底在看什么。
他说：“不，我是纳喀索斯。”
不仅我们来了，周一他们也受邀前来，一见到兄长，他们便骤然阒静，恭敬得很，我在兄长身后狐假虎威，朝周一吐舌。
我没有作答，迟疑地看着他。
他“哈”一声，道：“不用说我也知道，因为你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
他很爱穿白衬衫，有时候染了道奇蓝，有时候又染了若竹色，神色一如既往地哀伤而温柔。
她初遇兄长就是在断臂维纳斯雕像下。
玻璃将她妆容精致的脸扭曲可怖，她突然出声，告予我一些她与兄长的故事。
两个人就像在玩哑谜，你不说，我不说，却总能确定对方会来，后来知道这人就是周家传奇般的周朗时，她主动了一回。
“课题是悲剧乃艺术，残缺即是美，”她笑着回忆，“我们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米洛斯的阿芙洛蒂忒》。”
让我惊异的不仅是兄长生日和我是同一天，还有他把自己比作注视自己水中倒影的男人。
温小姐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见兄长时的心情，喜欢得连心都炸裂开，淌出血，这该是多么热烈的爱意。
我挥别周一，自顾自逛起来，最后停伫于一张热烈开放的艳丽花朵前，花瓣全然张开，露出里面一颗红通通，似乎还在跳动的心脏，一行红颜料像是血，滴落下来。
兄长微微侧脸笑道：“周一，你先陪希希转转。”说完走向画廊深处，白色衣角一点点没入幽暗。
第二次，第三次，课题明明已经完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去雕像前，幸运的是，每回都能等到他。
那个外国男人并不在意，用中文对我说：“你就是Celestino的妹妹？”
她涨红了脸，小声反驳：“我才没有。”
 29
兄长漠然走来，两指间还夹着一根浆白细长的烟卷，升腾烟雾，他难得在公共场合吸烟。